第八十章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三)
苦秋容回到了客館,原本是想就回到房間去好好歇息一番的。卻沒成想剛走進客館大門,就發現眾人的目光都齊齊集聚在他的身上,還不時低低議論著什麽,一個個麵露不善。他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忽然聽見旁邊有人說:“平時看他人模人樣的,沒想到弟弟竟然是個剜心狂魔,這種人就該活活亂刀砍死,省得為禍百姓。”
“誰說不是呢?我聽說啊!那金家婆娘死的時候,雙眼睜的老大了,圓的像死人的肛塞似的。真是可憐哪!家裏兒子才剛斷奶,這當爹的當娘的就都沒了。”
“我聽說殺人那還是個小子,也不過十六七歲,這年紀輕輕的不學好,要不是家裏大人自身品行有問題,這小小年紀,怎麽會就幹出這種事呢?”
這人說完之後,朝苦秋容白了一眼,旋即旁邊又有人附和,“你瞧他長成那副德行,穿的那衣服,騷裏騷氣的,一看就是禍國殃民的狐狸精,你還指望他能幹出什麽好事?都說物以類聚,族以群分,同他一道的,也指定不是什麽好東西。你黑了心肝才信妖精有菩薩心腸呢?你若是信了他們,他們遲早得找上你嘞!哎呦!阿彌陀佛!阿彌陀佛!佛祖保佑!佛祖保佑!”聽聲音是個女人,苦秋容抬眼掃視了她,隻見那人麵皮青薄,下巴極尖,長的天生一副刻薄模樣,正雙手合十念著佛。
忽然看見苦秋容在看她,轉而罵道:“你個破爛貨看什麽看?你是前輩子沒見過如花似玉的女人哪?你再看,當心老娘把你眼珠子扣出來信不信?”
聽聞這話,方才同她說話的另一人壓低聲音勸阻道:“別說了!別說了!快走吧!當心他半夜來找你!”說著,忙牽著刻薄相女人付了飯錢,匆匆離開了客舍,走時嘴裏還不停念叨著“阿彌陀佛!”
眾人見他們跑了,也紛紛離去,看見苦秋容就像看見鬼似的。苦秋容在世間遊曆,已不知有多少歲月,對於凡人的愚昧無知也是深有體會,時常是看在眼裏疼在心裏,覺得自己徒有修為而度不了他人,曾經一度自責。但是經曆的事太多了,他也就逐漸想通了,覺得這些與自己根本是毫無半點關係,如今聽了女人的話,隻是一時無語,心裏根本是波瀾不驚。一抬腿,便要上樓梯,回房去。
正值此時,方才一直在邊上看戲的店小二忙走到他跟前,一陪笑,道:“客官!真不好意思,我們掌櫃的讓我告訴您一聲,說是從今兒個開始,我們店便不招待您了。”
苦秋容一鎖眉,壓著心裏的怒氣,道:“什麽意思?”
“客官你也知道,我們這開門做生意的,重點就是做生意。如今你看,方才你一來,我們的客人一看見你就成群的跑,要是往後一直這樣,我們的生意也沒法再做了。我們掌櫃的已經吩咐了,你預付的房間我們到時會如數退還,絕不少你一分。”
他苦秋容是誰?他可是當年神女皇娥贈與太白星君的定情之物,向來被似若珍寶,連西王母都對他讚賞不已。他被藏在那位老神仙的衣兜裏,隨身帶著,遊曆九天,俯瞰宇宙。四海八荒,哪裏沒有他的蹤影?天地幽冥,誰人不給他三分薄麵?隻是沒想到如今,他淪落到了四海為家,不僅法力被封,如今還要被一個區區的店小二趕出去,真正的變成露宿街頭一乞丐,這可真是屈辱。他向來孤傲,為了愛情低入塵埃。
他仰頭長長的呼出一口氣,許久之後,語氣平和的說道:“原來如此,走吧!帶我回房收拾行李!”話音剛落,店小二笑盈盈的,道了聲請,引著苦秋容去往客房。
苦秋容收拾了一番,最後發現自己其實也沒什麽好收拾的,他有衛聊臨走時送與他的竹籃。此籃可大可小,足以裝盡世界,隻是他與梅郎一路以來,除去些平時用的小巧物件,也沒什麽可帶的。他的一應物事都在籃中,而如今他法力被穆若清漣所封,無法驅動此物,自然也就再用不上。把籃子玩具似的隨手揣進兜裏,把賬目上先前預付的銀兩收回,簡單利落的便離開了天涯客舍。
隨後他走遍了城中的諸多大小客館,似乎是通了氣般,沒有一家是肯收留他的。他走了大半天,累出了滿頭香汗,走在街上,與他擦肩而過的人,紛紛都對他側目。隻是無論他們如何說,他一概不理。
他心裏不斷想的隻是,難道他堂堂苦秋容,今夜便得像乞丐似的露宿街頭不成?他聞著自己身上的汗味,心裏頓時有些氣悶。此刻,他特別想舒舒服服的沐浴一番,然後換件幹淨衣服。
走到一處城門下,他遠遠就看見了前方的趙小尿,身著一身破爛甲胄,正色眯眯的望著過路的漂亮女人。忽然他發現他注意到了自己,朝著他的方向,賤兮兮地笑了笑。苦秋容霎時鼻端飄過一陣若有若無的口臭,胃裏翻滾起來,差點沒當場嘔吐。他掩著嘴,急急的回過身,朝原路快走離去,壓根就沒理會呼喊他的趙小尿。
苦秋容又回到了天涯客舍門前,他站在門口頓住了,望著那個熟悉的牌匾,他忽然想起自己一路以來,和梅郎是一直住著這個牌子的客館裏的。天涯客舍,每當他走進這個客館的同時,總會有一種熟悉感撲麵而來,帶著梅郎的味道。
而如今他卻被趕了出來。
梅郎卻被下獄了。
他怔怔的望了許久,“客官!”驀地聽見耳邊有人喚他,“客官!”
他猛然醒悟,眼珠上蒙著一層薄薄的水霧,因為害怕被人看見他難堪的模樣,忙低下頭尷尬的抹了把眼角,都沒望邊上的那個男人一眼,隻垂首輕聲說了句“對不起!”抬腿便要離去。
店小二忙上前,攔住他,“客官!我看你是無路可去了吧!如果你不嫌棄的話,或許我可以幫你。”
苦秋容聞言,直接婉拒道:“不必了!我自有我自己的去處。”他這話說的是毫無一點猶豫,隻是說完後,心裏卻立時又有些後悔,遂補充了一句:“謝謝!告辭!”
沒走出幾步,他腳步頓了一下,過了幾秒後,他又回過頭來,垂首靜默了一會。他心裏在糾結,許久才支支吾吾的說:“你……真的……可以幫我麽?”
店小二見他臉上微微泛紅,似鮮花綻放,模樣著實是俏的很,這會以為自己是看見了天女下凡,不禁望著他呆愣了一楞。
見苦秋容雙眸似水,正望著自己等答話,店小二心裏一尷尬,忙說:“是!是!我家還有間小茅屋沒人住,或許你可以去我那裏。”說完,低下了頭,麵頰緋紅。
這小二年紀大概也就二十出頭左右,模樣算不是俊美,長相卻是端正,麵相幹淨,看著極舒服。苦秋容又想起自己住在這裏時,他的言語舉止全是老實人做派,覺得應該是個好人,遂信了他。
跟著他,前往他家中去。一路上,店小二始終沉默不語,也從未抬頭多看苦秋容一眼。隻是如遇他問話,如實回答罷了。
縣城大獄裏!
此刻正是用餐時間,王狗剩端著碗不怎麽樣的飯菜,很嫌棄的捂著鼻子走了過來,很不好氣的“喂!喂!”兩聲,把梅郎叫醒過來,“吃飯了!吃飯了!”旋即把陶碗放到了地上。
梅郎望了眼地上那口破陶碗,裏邊是幹巴巴的一點主食,幾根炒的焦黃的白菜,上邊還飛著隻蒼蠅,散發出難聞的餿味,著實讓人沒什麽胃口。
他看著自己的晚飯,又回頭望了慕小帥一眼,問王狗剩道:“大哥!大哥!這怎麽隻有一份啊?這不夠吃啊?”
王狗剩聽聞這話,立馬就炸了毛,先是驚訝的“啥?”了一聲,旋即喝道:“不夠吃?你他娘的是豬啊?你當我這裏是什麽地方?請你來做客的?不夠吃,他娘的……”說著,一腳踹翻了放在地上的陶碗,“他娘的!你還嫌夥食差,老子給你點吃的就不錯了。”氣焰甚是囂張。
梅郎被嚇的楞了一楞,立馬回過神來,“不是!大哥,我們這兩個人,你隻給我們一份飯菜,我們兩個人沒法分啊?”
王狗剩眉頭一鎖,瞧了一眼監獄裏頭,臉越發的陰沉下來,“放你娘的狗屁!想訛我你也不用想出這麽蠢的招吧?這監獄裏頭明明就你一個,哪來的倆?”他一思量,又道:“我知道了,你他娘的是在跟老子裝神弄鬼呢吧?你想騙老子,趁機逃獄是不是?小子我告訴你,你這是找死?”後麵還有一句話沒說,“要不是看在趙小尿麵上,我他媽的早弄死你了?”
梅郎聞言,哽咽了一聲,心想什麽叫“裏頭明明就你一個人?”這裏邊明明就是……他一回頭,隻見眼前空無一人,霎時就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