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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那身影煢煢,恍若搖搖欲墜,可他仍是直直地站著,如靜立於峭峻懸崖邊,那雙幽深眼眸靜靜地看了過來,落在徐長風和我交握的雙手上。


  “鶴郎。”那目光看似平靜,卻是把鐵錚錚的刀子,血淋淋地紮進了心間。我從未覺得,手心這樣燙過,正欲抽回來的時候,卻發覺那抓住我的手掌暗暗在收緊。


  徐長風仍是穩如泰山,不等我開口,就對前頭的徐棲鶴道:“三弟,你身子有恙,還是別站在堂內,免得又著了涼。”他說這話的時候的語氣平和,放在平時,便是兄弟之間再尋常不過的寒暄。可是,恐怕這裏沒人比我更清楚,徐棲鶴恨極旁人說起他的病,縱是出自關心,於他而言,也是極其刺耳。


  就見他胸口起起伏伏,藏在背後的雙手攥得死緊,指甲幾乎要嵌入肉中。他麵如寒霜,蒼白的唇輕輕一動,一字一句說:“今日,小弟就謝過大哥,代小弟照看拙荊了。”然後,便轉向我,好似含著一口血腥,寒聲道:“過來。”


  我隻怕他真的動氣,再覺得為難,也隻有將手硬是從那寬大的掌心裏抽出。可我方踏出幾步,手臂卻被身後的人一拽。


  徐長風握住了我的手臂,臉上仍是平和,語氣卻冷了幾分:“三弟,我們得講規矩。”他看了看我,我輕一搖頭,徐長風眼裏沉了沉,終究還是隱忍下來,沉聲道,“……是我私自帶他出去的,你別為難他。”


  最後,他還是放了手。


  我忙快步走過去,要攙扶著徐棲鶴的時候,他卻猛地甩開我的手:“別碰我!”我被他吼得一愣,輕喚:“鶴郎……?”


  徐棲鶴雙眼通紅地瞪著前頭,厲聲道:“徐長風,你憑什麽?你……隻是一個常人!你以為、你以為你使的那些下三濫的手段,費盡心思,就能比得過我們?你處心積慮另辟蹊徑,在別人眼裏,你是徐大統領,徐大將軍,可那又如何?你有軍功在身,人人敬你,但是,那又如何?”他麵目猙獰地笑道,“在我眼裏,你不過是個懦夫——一個連自己的妻子,都保不住的懦夫!”


  徐長風臉色霍地一變,冷道:“三弟,你身子不好,我這個做大哥的,就處處讓你。但是,別以為給你三分顏色,你就能開染坊。”


  “別說了!”我抱住徐棲鶴,喊道,“都快別說了!”


  徐棲鶴卻掙開我,他麵色鐵青,不依不饒道:“是……!我反正是個遲早都要死的,你當然要讓我!大哥,既然如此,你不如把他也讓給我,別跟我這個短命的爭,你棄了一個,再讓給兄弟一個,又有什麽要緊!”


  “你——”徐長兩目一橫,大步走來,竟真要過來揪住徐棲鶴。張總管先趕了過來,匆忙喝道:“你們幹啥呢!還不快攔住兩位爺!”


  我讓那些下人一推擠,踉蹌地退後幾步,坐倒在地上,手肘磕到了,不禁痛叫一聲。


  “三喜!”徐長風一見,就扔下了旁人,走過來將我從地上扶起來。“你沒事罷?”他執起我的手,要卷下我的袖子來看看,我急忙地搖頭:“沒事、我沒事——”


  “三少爺!”我聽見下人驚呼一聲,抬起頭看過去。


  徐棲鶴後退地坐倒在椅子上,手按著胸口,撕心裂肺地咳了起來。“鶴郎……!”我快步走了過去,在他身前俯下,隻瞧他麵色發紫,抬眼看了看我,“唔”地一聲,嘴角竟有鮮紅的血溢出來……


  “吐血了!”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


  我怔怔地睜大兩眼看著他,徐棲鶴卻好似不想再見到我一樣,深深地閉上了眼,在我的眼前厥了過去。


  “鶴郎、鶴郎,你別嚇我……”我喃喃地輕喚著,可他已經暈死過去。


  這時候,有人將我給用力地推開去。“鶴郎!”薑氏聞信趕來,怎麽也沒想到親兒會活生生地氣吐了血,當下便著急地哭喊道:“我的鶴郎……來人!快去叫大夫!快去啊!”


  所有人手忙腳亂,我卻什麽也做不了,隻能看著下人將徐棲鶴抬進屋裏。徐長風扶起我,薑氏歇斯底裏的哭聲從房裏頭傳出,沒要多久,其他房的主子也趕了過來。


  這一場鬧劇,到底不會這麽輕易就了結。


  深夜,徐府大堂卻燈火通明。


  徐老爺恰是不在府內,便看徐府的大夫人虞氏坐在首座,下頭便是二房三房的兩個夫人。各方皆帶著仆婦和兩三個下人,就將這偌大的廳堂給堵得滿檔。


  我跪在中間,低著頭,一言不發。


  方才,太醫院的張院判讓虞氏派人請示徐貴妃,從宮裏千裏迢迢地請過來了。他已經為徐棲鶴診治過,離開之前,隻給了咱們一句話:“這次,老夫是把三少爺的命給撿回來了。下次,再要大動肝火,就算是神醫,也是救不回來了。”


  就這樣,折騰到了今刻,我也已經跪了兩個時辰。


  堂內大夥兒不出一聲,隻有薑氏抽抽噎噎,似要把一生的眼淚都流盡一樣。謝氏猶是端莊地坐著,自徐燕卿去了南邊,她就鮮少露麵,沒想到竟要因著這件事站出來。隻看,虞氏聽了張總管說完來龍去脈之後,神情嚴肅瞧著我,冷哼道:“起先,我還以為,你是個本份的,沒想到,也這樣不知分寸。”


  我一聽,隻深深地將背彎下去,磕頭說:“敬亭知錯。”


  “知錯?”薑氏猛地提起聲音,“你現在知錯,又有什麽用!沈敬亭,我跟我兒待你不薄啊!你是這樣回報我的?是這樣回報鶴郎的?啊?你難不成就這樣鐵石心腸,要活活地把我兒給氣得吐血!”


  薑氏的話,隻叫我無地自容,一句辯駁的話也說不出來。


  謝氏看了看她,歎了一聲,道:“妹妹,如今這樣子,敬亭必然也是不願的。”薑氏擦著淚,冷冷地哼了一聲,絲毫不看她的情麵。


  虞氏卻望了眼薑氏,說:“華陽,敬亭有錯是不假,可我作為主母,還是要為他說一句公道話。”她慢悠悠地放下杯子,“有一句話是這麽說,無規矩不成方圓。這規矩,固然不是死的,但也不好說改就改。本來,尻妻在夫君間輪流,是自古傳下來的規定,現在燕卿正好不在府裏,按理說,敬亭這時候,早該去了長風那裏。”


  她兩眼瞪來,似笑非笑道:“要我說,敬亭這個錯,就錯在他自作主張。該到那個丈夫的時候,人卻不在那個地方,心有偏頗,有失公正,這才導致了夫君之間不睦!”


  虞氏的話,聽似在幫我,實是給我安了一個極大的罪名。自古便要求,尻妻對每個丈夫都一視同仁,不可有任何偏袒,否則便會招來家宅不寧的大禍。這樣下來,不光是要受責怪,更是要家法伺候。虞氏自從上次我假孕一事,就一直對我有怨,這回是打算同我清算一番。


  我親眼看著徐棲鶴在我眼前嘔血,早就難受得心如刀割,便無心管她如何罰我,隻木然道:“敬亭……甘願受罰。”


  “大少爺、大少爺,不可——”


  內宅糾紛,少爺們是不可在場的。徐長風卻直接闖了進來,攔路的家丁都被他推倒在地上。他走到我的身邊,看著在座的三位夫人,便撩起下擺跟著雙膝跪下。


  “長風,你——”虞氏瞪大了眼。


  常言道,男兒膝下黃金,徐長風有官位在身,論說非君主和父母不跪,現在卻朝薑氏拜道:“長風作為長兄,明知三弟身子孱弱,不可受氣,卻仍犯下不悌之罪。而此番作為,害三夫人心殤動氣,是為不孝。尻妻為兄弟共有,可夫有病在身,妻當舍身照料,長風明知這一點,還執意攜人出遊,而致家宅不寧,是為不睦。”


  我小聲地喚了喚他:“……官人?”


  徐長風卻不理會我,隻對三位夫人道:“長風願受罰,但求夫人們明理,不計較沈氏之過。”


  虞氏一臉恨鐵不成鋼,指著他:“長風,你可知,你自己在胡說些什麽!”


  薑氏卻嗤笑一聲,她如今心有鬱結,也並非不明事理,隻是非得給徐棲鶴出一口惡氣。她本以為動不了大房的人,沒想到徐長風自己請罪,自然是正中下懷:“好、好……說得極好!來人——”


  她正要去請家法來,虞氏卻怒得一拍案:“爾敢動徐氏嫡長,莫怪我不客氣!”


  “姐姐好一句嫡長!”薑氏作為郡主,素來是個脾氣大的。


  她指著虞氏,渾然忘了顧忌,淒聲道,“姐姐,我叫你一聲姐姐!你呢——你好毒的心腸!因為老爺寵我,你就暗暗下藥,讓我三年不孕,害我的鶴郎一出生,就百病纏身,差點就養不大!現在你的兒子和你選的兒媳婦,存心想要氣死我的鶴郎,你們一個個,好歹毒的心!”


  “三妹,你胡言亂語什麽?!”謝氏實在聽不下去,出聲斥責道。


  “我胡言亂語,嗬——”薑氏轉向謝氏,“現在躺在裏頭的不是你的親兒子,你當然不急。今日,要換作是你,我就不信,你能咽得下這口氣!”


  謝氏被堵得說不出半句話來,虞氏已是怒極,可仍強忍道:“華陽,我念在老爺的麵上,今天暫時不治你,你要是再含血噴人,可就別怪我了。”


  薑氏正要出言反駁,突然下人跑進來說:“老爺回來了——”


  今日宮中宴請外邦使節,徐尚書本不會這麽快就回來。我看向徐長風,隻見他眼裏一片了然,不似其他人震驚,就明白了。


  這下,謝氏站起來,一副忍無可忍的樣子說:“成了,老爺回來了,就憑老爺來決斷罷,我乏了,也就不奉陪幾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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