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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初春,天氣還沒回暖,徐棲鶴就病了。一開始隻是有點發熱,過一晚上,人就站不穩了。


  “咳……咳……”


  從內室裏傳出一聲又一聲的咳嗽,三房的人來來去去,一會兒端著湯藥,一會兒拿熱水盆來。徐府請來的大夫坐在床邊,一隻白得看得見青絲的手腕探出。大夫號了號脈,間隙還有咳嗽聲從床幔後頭傳來。


  我坐在床側,大夫把完脈搏之後,那蒼白的手也沒收回去,而是朝我伸了伸,我便將它給握住。


  我一抬眼,徐棲鶴便朝我靜靜提了提嘴角,我也對他微微莞爾。


  大夫說:“三少爺這是感染風寒,加之火上心竅,方一病倒下。小人之後寫個藥方子,少君隻需按照方子,給三少爺每日按時服藥即可。其他方麵,切記這陣子不可動怒、不可傷神,要心平靜氣,這個病,才能好得快。”


  “那就勞煩方大夫了。”我正要起身送他,徐棲鶴卻不肯鬆手。我轉向他,輕聲說:“我隻是去送一送大夫,一會兒就回來了。”


  “別走……”徐棲鶴搖搖頭,仍是不肯。


  碧落忙說:“我來送方大夫,大夫這裏走。”


  我便坐了回去。徐棲鶴安靜地躺了會兒,看著我,啞聲說:“我是不是很沒用?”


  隻看他麵色灰白,才病了兩天,就一副沉屙宿疾的模樣,說的這些喪氣話,直教我替他難受。我替他掖了掖被子,道:“外頭還有很多事情,等著鶴郎去做,怎麽會沒用呢?”


  徐棲鶴聞言笑了笑,那模樣看得我心口揪緊,頓時間,也就不怨他先前的不好。其實,不管他對我如何,我就從沒真正怨他過。徐棲鶴望著我久久,而後捏了捏我的手心,虛弱地說道:“你就是這樣子,我怎麽對你,你都不生氣。如此,我更是不能明白,你對我,可是真……”他話沒說完,又猛咳了起來。


  這時候,下人端了藥進來,我忙將他扶起來。徐棲鶴喝下了那碗苦藥,眉頭都沒擰一下,想是已經習慣了。我輕輕揉著他的背,好讓他順過氣來,他也慢慢地躺在我的身上,合了合眼說:“沒事,隻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這陣子,我一直待在三房,衣不解帶地照看著他。按照規矩,我現在本是該回到大房那頭,可徐棲鶴還病著,我實在不忍心在這時候離開他的身邊。


  薑氏也親自為徐棲鶴去興隆寺燒香祈福,命三房的人都食素一月。好在立春之後,徐棲鶴的身子就明顯好轉,也能下床去院子裏走一走了。我和他這些日子,也算是相安無事,他隻字不提舊事,我也不願再想起,我們兩個就好似回到先前,什麽事情都沒發生過的那時候一樣。


  徐棲鶴喂著湖裏的錦鯉,我挽著他,見他臉上有了血色,心底也替他高興。


  他這謝天心情頗愉悅,對病情也大有好處,隻聽他說:“我跟母親說過了,等我身子好一些,我們就去南春的別院住一住。”他牽著我,臉上有些向往,“那座院子是我命人修的,可我自己一次都沒去過。去年,我叫人在院後種了一片桃花林,等過兩年,桃花就會開了。”


  “好。”我答應他,“等鶴郎身子好了,我們就一起去看桃花。”


  回去屋子裏,我服侍著徐棲鶴喝完了藥。他躺下去,安然地睡過去了。我守著他,直到他睡熟了,才悄聲站起來走出去。


  我走在外頭的院子,沉默地望著遠處。算起來,我離開汴州沈府也近一年了,這一年裏發生的種種,有時真讓我覺得恍如身在夢中。隻不過短短十幾個月,我仿佛要想不起以前的家是什麽樣子了,那些人、那些事,在我的記憶之中,都好似變得越發模糊。就如我有時候睜開眼,會突然想不起,自己究竟在什麽地方,而又為何身在此處。


  “三喜。”一聲叫喚響起。


  我驀然回神,抬頭就見徐長風遠遠走來。


  “官人?”我已有些時候沒見到他,雖同住在一個府邸裏,但各房之間素不輕易來往,主子們無事也不會踏進其他的院子。徐長風會出現在這裏,實在是令人大感意外。


  “我找你找了有一時了。”徐長風牽起我的手,“來,跟我走。”


  徐長風素來穩重,何曾像現在這樣,高興地拉著我直接往外頭走。


  “官人、官人!”我遲疑地叫著他,徐長風卻不顧不管,我當他是要帶我去哪兒,沒想到竟是要出徐府。


  “官人,我們要去哪兒——”他抱著我上了自己的馬,我長這麽大從沒騎過馬,趕緊就摟緊了他。徐長風從後頭環住我:“我帶你過去,你就知道了。”


  他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就喊了一聲“駕”。


  徐長風帶著我,去了京城外頭的鐵騎營。這營地距離城門不到二十裏,是為皇城提供防衛的練兵所,我還是頭一回來到這樣的地方。徐長風剛抱著我從馬上下來,就有帶刀的禁衛軍走過來向他行禮:“統領大人,這位是?”


  “這是內人。”徐長風說這話的時候,我心中一動,不禁抬頭看了看他。他亦朝我望來,剛毅的臉龐下,似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


  “原來是徐少君。”那人朝我一拱手,我忙點頭應了應。之後,我跟著徐長風走在營地裏,這個營地不小,隨處可見正在操練的軍人。他們一個個光著臂膀,舞刀弄劍,麵目凶狠,大喝出聲。這時候,徐長風悄然地握住了我的手心,說:“別怕,跟著我,莫去瞧別人。”


  我不敢再亂瞧,隻低著頭一路隨著他。


  徐長風帶著我去了馬棚,對人說:“去把那隻馬牽出來。”


  候了一會兒,我就見到馬夫牽了一匹駿馬過來。那隻馬通身漆黑如墨,鬃毛厚密,看著同其他的馬兒很是不同。徐長風走過來摸了摸馬背,說:“夏丹王曾有一名駒,毛色玄黑如夜,可疾奔千裏,一躍三丈,號其馬王。”


  我一聽,也奇道:“這難道,就是那隻馬王?”


  徐長風一搖頭:“此馬種為玄驥,傳說為遠古傳下的純種馬,如今世上已經不剩多少。五年前,夏丹王進貢一匹予我朝,而這一隻,正是那馬王後代和我大鄭良馬培育出良駒。”


  徐長風拉起我的手:“你來,摸一摸它,像這樣……”我學他那樣子,小心地碰了碰馬頭。那玄馬甩了一甩腦袋,我抽回一下手,又壯起膽子,輕輕地把手掌放在它的頭上。那馬兒就不再掙紮,溫順地由我撫著它。我展顏一笑,徐長風看了看我,低聲道:“再稍一個五年,我大鄭騎兵,就再也不缺良馬了。”


  我不由望向他。我知道,自古有一句話——行天莫如龍,行地莫如馬。馬者,甲兵之本,國之大用。(注)

  徐長風雖已身居高位,仍誌在伐戰天下,如今得了良駒,無怪乎,他會如此高興。


  徐長風隻失神了一會兒,忽地就將手環來,便抱著我翻身上馬:“駕!”


  他就帶著我跑出了營地,朝山坡上騎馬奔去。我緊張地抓著他,初春的風吹拂而來,徐長風卻長笑出聲,那清朗的笑聲仿佛能傳遍各處,他向來嚴肅沉穩,這……還是第一次看見他如此放開的模樣。


  他帶我跑到了矮坡上,指著遠處,道:“你看,那就是上京了。”


  我遠遠地眺望著,遙遙地瞧見了那繁華的京城。蒼穹一望無際,那城都亦好似飄渺莊嚴,如隱沒於塵囂之間,竟是如此不真實。


  徐長風帶著我下了馬,我們就坐在草地上,他便和我說起過去行軍的經曆:“那是太初十一年,我頭次領兵,出征伐北要拿下塔科勒族七個部落。當時,那個部落裏有個神射手,叫蒙塔。他是塔科勒的大將軍,徒手能拉開六十斤重弓,一劍就射在我的右臂上。”我聽到此,心跟著猛地一抽,當下就握住了他的右手,問:“那現在,還疼麽?”


  “不疼了。”徐長風神色溫柔,“可是,我那時候也足有一年拿不起劍,隻能勤練左手,也幸虧隨軍的大夫醫術高明……”他接著說,“之後,我軍大敗敵軍,生擒了蒙塔。今上本意為勸降,可是蒙塔不從,他帶領的一千人將士也不肯歸降。”


  “後來呢?”我問道。


  徐長風望著遠處:“豺狼不願歸順,也不得放虎歸山。唯有一聲令下,火燒連營。”


  我心頭一震。之後,也隻感歎,人命有時重逾千金,有時卻也輕如草芥。


  清風拂麵,他抬起我的臉,俯身吻下。我不由輕輕合上雙眼,他原先隻輕啜慢咬,後來就越親越深,接著情難自盡地將我壓下。他捧著我的臉,不住唆吻,我微顫地喘息,細聲嚶嚀,直至他將手探進我的衣服裏,我陡地清醒,抓住他的手腕。


  徐長風頓住,看著我。


  “官人,”我垂下眸,沉吟說,“天色晚了,我們該走了。”


  他目光沉沉,隨即就起身,然後也拉著我起來。


  我們一起騎馬回去,趕在天黑之前入了城門。我隻想到時辰已晚,出來的時候,又沒告訴任何人,怕是不妥,便執意要趕回去。


  我沒想到的是,徐長風帶著我一回到徐府,方踏進門,我就見到堂中一個人站著。


  徐棲鶴一身素白,沉靜地立在那頭。那一張無暇的臉,此時此刻卻麵無表情。


  注:此話出自漢代伏波將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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