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天氣漸漸轉熱了,院子裏的花也開了。
那日,姑姑過來,叫人給我換了身衣服。那緞子是雲錦的,我記得過去家中夫人也有一身,穿舊了便賞給了姨娘。三姨娘當時連聲叩謝,夜裏卻在那件衣服上啐了幾口:“她當我是那些下賤婢子,不要的東西賞給我,呸!”過幾日,又命人洗幹淨了換上,以免夫人哪裏想起問道她。
嬤嬤們把我拾掇好了,帶到姑姑眼前。她仔仔細細打量了我,嘴角一牽:“雖及不上五娘子三分,好生收拾一番,倒還是勉強能入眼的。”
我並不應聲。五妹天生麗質,如花骨朵也似的俏麗,我卻像我爹多一些,五官隻算得上清秀,自然是比不得的。
之後,我便跟著姑姑走。
我當她要帶我去到何處,卻又是來到了沈府前堂。我們進去時,並非從前頭,而是由偏側小門入內,經過耳房,走沒幾步這就到了。老遠,我便聞到那股檀香,又教我憶起那日,隱約有點作嘔之意。
來到前堂時,我所在的位置位於偏側,那裏擺著隻張椅子。我在那椅子上坐了下來,姑姑卻站在我的身後,和那幾個嬤嬤一齊。“好好坐著,別瞎動。”她警告我一句,我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視。
我跟前掛著張薄薄的竹簾,此物我是知道的。大戶人家小姐待字閨中,不得以須見外人時,便要掛起此簾,我隻是沒想到,尻也是如此。
影影綽綽間,我看到前頭坐著老太夫人和大伯,而在客席上坐的,卻是五妹出殯當日,徐家來的那個年輕管事。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一眼便認出他來,他今日未著那日一樣的黃衫,而是一件素色踞衣,頭上束冠,若非他人說他是下人,我還當真以為他是徐氏的公子。我瞧著他時,他亦跟著看了過來,蒙蒙之間,我倆視線好像對上。
這時,我聽他說道:“哦?徐沈二家結交已久,在下還是頭一回聽說,沈氏這兒,尚有一未婚配的尻。”
老太夫人笑了一笑,到底薑是老的辣,隻聽她從容應道:“陸管事,老身這玄孫自小身骨子便質弱一些,就一直養在汴州別院,原隻盼著他身子安健,故從未談及婚嫁。現下,正是到了適齡的時候,老身再是舍不得,也得給他尋個夫家。”
老太夫人所說的那番話,意思頗為好懂。我雖身為尻,卻無陰戶而有男根,極異於常,那沈氏出於顏麵,便將我送至鄉下撫養,亦不敢輕易找夫家。而今到了適婚時候,我潮期來至,不得再拖,方把我接回京中。此話雖難以讓人信服,卻毫無破綻。
陸管事聽了以後,果真不細究下去。有些話,問明了不好,一般百姓交往尚且如此,更何況是京中世家之間。
陸管事輕聲一笑,他雖年輕,在這幫人精麵前,絲毫不顯局促,反是遊刃有餘,落落大方。
“原來是如此,莫怪我等從未聽說。”隻看他話鋒一轉,道,“貴公子雖是難得,可若像太夫人所言,其身質弱,恐怕是不利於生養。如此,可會耽誤我徐家兩位少主子?”
聽他們一言一語,我心中感到極是訝然,雖早知沈氏必當會早日將我嫁出,卻從未想過,他們……竟是要讓我代替五妹。
老太夫人想是早知他會這麽問,便讓他命徐家帶來的大夫過來,替我診脈。
那大夫身上所著為官服,想來是徐氏從宮裏請來的禦醫。我將手腕從簾下伸出,他把過脈之後,上前同堂中數人拱手道:“沈公子尺脈略數,寸脈呼之欲出,是為潮期平穩之相。尻若經潮穩固,為氣血充裕之喜征,而公子陽氣亦足,古有言,陰陽相和,乃長生之道。於醫道來說,沈公子這樣的,反是最利於結胎孕子。”
老太夫人和大伯皆是一喜,尤其是太夫人,連連說了幾聲:“甚好。”隨後問,“既然堂堂太醫院院正都這麽說了,陸管事當放心了罷?”
陸管事卻無十分滿意的樣子,他朝我這兒看了看,我不由將眼輕輕撇開,揉了揉掌心,隱隱有些發熱。
我雖是看不清他的麵目,卻總有一種感覺,他已經認出我來。
接著,便聽他道:“院正所言,在下自然是信服的。聽太夫人所言,公子自幼長於汴州,不知,金身尚是完好。”此話一出,堂中沈氏長輩臉色都變了變。尻的尻結是否完璧,倒和生養無關,隻不過是同常人娶妻一樣,若妻子貞潔不在,夫家心中必有疙瘩。我同是男子,這一點卻是明白的。
我是來到京中沈府,方知自己為尻,莫說男人,便是和女子相親都是沒有過的。沈家雖已確認過此事,卻也不能不讓徐氏驗明。徐氏到底不好糊弄,我的來曆,想來他們也曾派人查問過,想是有五娘這個先例,教徐家草木皆兵,唯恐再再吃虧。
“那……”老太夫人心中有憤,可到底是沈氏虧欠在先,隻得憋著這口氣道,“陸管事,盡管驗罷。”
我以為他會喚嬤嬤過來,誰知,卻是那陸管事自己站起,沈府他人,卻見怪不怪。
下人將竹簾撤去,我便看清了麵前的男子。他年紀約莫二十出頭,相貌如那日帶給我的印象一樣,英俊逼人。可他見我時,臉色卻變也不變,好似是頭一回看我一樣,目光不偏不倚,似乎我在他眼裏,並非個人,而不過是樣物件。
姑姑暗暗掐了掐我,我這才緩緩站起,也不知該怎麽做,嬤嬤便過來,將我褲腰鬆了,也不全然解開,隻空出能容一手探進的餘地。
我兩手緊緊攥著,連眼睛都不知何處放,上頭便傳來沉沉的一聲:“沈公子,在下得罪了。”我便覺他覆了下來,不由撇過臉去,不曉得究竟是害怕還是羞恥,我將眼睛閉上,鼻間那檀香的味道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墨水和書本的香氣。
“唔。”手指碰到的時候,我身子便一顫。他好似停住了一下,看了看我,然後仿佛是狠心地,進來了。那種感覺,和先前被其他東西侵入的感覺絲毫不同。我隻覺得熱。又熱又涼。熱的是身子,涼的是心。
姑姑說過,我尻結極深,要尋到,頗費工夫。
據說,尻結若是完璧,則尻甬道極窄,到了結處,如一環口,環口可勉強容一指進去,且阻力極甚。若是曾經破結,那環口雖在,結卻易於撐開。故此,頭一次成結,對尻而言,那痛楚更甚產子,梳弄過一回,以後再痛,也隻是一時的。
他起先隻探進一指,我隻覺身子一緊,便咬得極厲害。他好像皺了皺眉,另一手放在我肩上,我聽見他聲音在我耳邊:“別怕,我不會傷你。”他隻這輕輕的一句話,我便隱隱覺得有什麽穩住了,微微睜開眼時,才發現他在看著我,就在這時,他又探進一指。兩指就在我身內摩挲,他不光是進,亦仔細按壓揉捏,直至漸深,快到那一處時,他忽而一刺。
“……啊!”我倒抽一口氣,咬緊下唇。
這一抖顫,我差點站不住腳,他動作比下人還快,一手環住我的腰身,我便整個人跌在他身上,要墜落也似,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衣袖,如溺水一樣重重喘氣。
隨後,陸管事便抽出手來,我兩腿一軟,幾乎坐倒。兩個嬤嬤從後扶著我,我全身出汗,就看他鬢邊濕了大半,額前有一滴汗珠無聲淌下。
他不再看我,轉身走出去,下人便重新掛上珠簾。
老太夫人放下杯子,問:“陸管事,如何?”
陸管事神色如常,無絲毫不對:“確實完璧。”
盡管是早已明了的事實,老太夫人和大伯仍暗暗鬆了一口氣。陸管事道:“太夫人,沈大人還請放心,在下……將如實稟告徐大人。”
他們後來還說了些什麽,我便不記得了。下人帶了我下去,那一天裏,不管做什麽,我都有些心神不寧。
晚上,我在床上躺著,糊裏糊塗的,卻想起少時,曾有一相士來敲門,說是以看相換食。下人要打發他去,我卻拿了兩個窩窩頭給他。相士捋捋須,搖頭晃腦道:“小兒命有異數,是前生欠了三人,今生是福是禍,都和這三人息息相關。”
我整夜未眠。
翌日,我坐於堂中,伸出腕來,讓姑姑把脈。姑姑略通醫理,平日都是她替我診脈、調理身子。
隻看,那手指按在脈上,鳳眼睨了過來,她問:“昨個夜裏,瀉了幾次?”
我看著她,在那目光下,猶豫地輕道:“一……一次。”
豔紅指甲摁在我的手上,越發用力,我吃痛地抿抿唇,才老實道:“是兩、兩回……”
姑姑嗤笑一聲,這才將我放開。我握著手腕,上頭被掐出了個小小的鮮紅印子,卻聽姑姑說:“姑姑看你這精氣甚旺,看樣子,是平時太縱著你了。”
我低下頭去,姑姑已命人拿來箱子。她這一會兒跳過中間的,直接取來那粗長的,直將我弄得死去活來。姑姑伸手瞄著我的眉眼,笑盈盈說:“怎麽,你心裏,可是怨我?”
“晚輩不……不敢。”我怕她極盛,怎麽還有力氣去恨她。
姑姑聽了道:“奇了。你跟五娘子,雖非一母同胞,好歹也是兄妹。這性子……倒也天差地遠。”
我心裏卻想,這又有何奇怪。便是同一個肚皮出來,模樣都不盡相同,這性子,又怎生會一模一樣。命,自然也就不同了。
“五娘一身反骨,不說服人,連天地都不服。你卻是逆來順受,好拿捏得緊。”姑姑揉摸我的發梢,難得笑得溫柔:“如此方好,這樣,苦日子才不會這麽難熬。”
許久之後,我已經記不清許多人、事、物,姑姑說過的許多話,我卻記得很清楚。曾有一時,我覺得,她是錯的。
可到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我們誰都沒有錯。
幾日後,趙嬤嬤一來,就朝我賀喜,像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好事兒。
“難不成,四哥兒還不知道?如今府裏都傳遍了!”嬤嬤說,“徐氏那裏派人來回話,老太夫人已經應下來了。四哥兒今後,就是徐氏的少君了。”
聽到這些話後,我怔了好半晌。
沈府上下卻因著此事大為歡喜,聽說老太夫人還早早去了宗廟裏上香還願,府裏的下人突然都對我恭敬了許多。
他們個個歡天喜地,隻有我宛若身在夢中,心中百味雜成,卻獨獨沒有歡喜的感覺。
正出神的時候,姑姑的聲音卻從後頭傳來:“四哥兒如今熬出頭來了,可別忘記姑姑的好。”
我一回頭,就見姑姑嫋娜多姿地走過來。我曾經聽沈府裏的下人說過閑話,姑姑本是老太夫人娘家的孤女,她自詡有殊色,又頗有心計巧思,不甘嫁給凡夫俗子,就來投奔老太夫人,間中和我一位叔伯有了私情,無奈出身低微,老太夫人不肯鬆口,她便隻能等。這一等,就等到韶華漸逝,而郎君早已妻妾成雙,兒女成群。
姑姑素來看誰都不順眼,更見不得旁人有一分好。她搖著扇子,媚懶地道:“四哥兒該是,還不知道罷?”
我低頭,乖巧老實道:“還請姑姑提點。”
姑姑笑了一笑:“徐氏除了兩個楔庶之外,正房尚有一嫡子。”
此事我也清楚。
徐尚書雖是楔,卻不娶尻,而是納了幾個豪門貴女。正房虞氏為驃騎將軍獨女,生有常人一子,這麽多年來再無所出。兩個貴妾,一為已故內閣大臣謝首輔次女,另一個是敬國公府庶出的郡主,這兩人都生下庶楔,正是徐氏的兩位少爺。
姑姑走到我眼前,將我下頜輕輕挑起。我咽了一咽,隻聽她說:“這門親事,徐氏同意了不假,可是,也多了個條件。”
“除兩位庶公子之外,正房所出嫡長子,亦要——同享尻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