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一九六二年,台北陽明山。黑色的汽車在一棟不起眼的房子麵前停下,張涵雪走下車門,門口執槍的士兵冷著臉色。待到張涵雪身後的黑衣人遞上證件後,右首的門衛將黑色的大門打開一條小縫。
“張小姐,夫人交代了,讓我們在外邊等你。”戴笠雖然已經不再,當年他安排在張涵雪身邊的心腹去的去,散的散,這麽多年過來,也隻剩下身後的周正。
張涵雪點點頭:“多謝”
張涵雪走進院子,院子不大,或許是因為走動的憲兵太多的緣故。角落的空地上擺滿了蘭花,五顏六色,好不漂亮。一個滿頭白發的老人背對著大門,手中拿著綠色的水壺正在往花盆中澆水。
張涵雪的眼淚頓時蓄滿眼眶,嘴唇動了三次終於顫抖著叫了聲:“大哥”
衰老的身影先是在原地愣了片刻,然後緩緩轉過身子,抬起右手揉揉眼睛,盯著門邊漸顯蒼老的女子,仿佛不相信的問道:“你是……”
淚水自張涵雪灰白的眼睛中順流而下,她笑著點點頭,“是我,大哥,我是雪兒,我是雪兒啊”
“雪兒”水壺從手中摔落,張學良踉蹌著向張涵雪跑去,緊緊的將妹妹抱在懷中,這才驚覺不對,鬆開張涵雪,拽著張涵雪空蕩蕩的右臂:“不,雪兒,你的胳膊呢?你的胳膊怎麽了?”
“大哥,我沒事,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早都習慣了。”張涵雪抬手想要擦去張學良臉上的淚水。
“雪兒”張學良一陣心酸,將張涵雪緊緊抱住,自責的說道:“是大哥沒有照顧好你們,都怪我,都怪我。”
兄妹兩個二十多年未見,再次見麵自然是好多話要說。張涵雪一口氣講完了在敵營八年的事情,張學良聽完良久無語。張涵雪悄悄握住張學良的手:“大哥,你看我這不是好好的嗎?失去一條胳膊算什麽?隻要能報仇,能將日本人趕出中國,不要說是一條胳膊,就是搭上我這條命,我也在所不惜。”
張學良攏起張涵雪額角斑白的頭發,疼惜的說道:“雪兒,你知道我難受的不是這個,我難受的是你不該來台灣,以你的能力,你……是我連累了你。”
張涵雪馬上捂住張學良的嘴,搖搖頭溫柔的說道:“大哥,你我之間,還說什麽連累?小時候,我每次調皮搗蛋最後不都是你在父親麵前替我勇背黑鍋嗎?”
“你也知道自己小時候調皮?你自己調皮也就算了,偏偏老四也愛跟著你瞎胡鬧。也不知道老四現在怎麽樣了?”氣氛剛輕鬆一點,張學良又想到遠在大陸的張學思。
張涵雪的目光落在廚房中的趙四小姐身上,“聽夫人說,大哥準備和四小姐結婚?那鳳至姐怎麽辦?”
張學良的眼神暗了暗:“這些年多虧了綺霞,我該給她的交代了。至於大姐,我欠她的怕是要下輩子才能還清了。”
“鳳至姐的身體在美國已經養的差不多了,大哥也不用太過擔心。離婚不離婚隻是一個名分,隻要你們兩個心中還記掛這對方,那又有什麽區別?”張涵雪寬慰張學良。
張學良像是想起來什麽,手掌撫上張涵雪眼角的皺紋,憐惜的問道:“這麽多年,你還是一個人?”
張涵雪沒有說話,隻是點點頭,背過身子擺弄著旁邊一株白色的蘭花。
張學良走過來,拉著她的手:“我知道勸你也沒有用,你自小便有主見。隻是苦了你,雪兒。大哥實在不忍心看你這樣。”
張涵雪勉強勾起一絲笑容,“說實話,他剛走的時候。我確實是想跟他一起去了,可是我的命是母親用命換來的,我在心中跟他說,等把日本人趕走,報了父仇我就下去陪他。後來抗戰勝利後,尤其是剛到台灣那幾年,多少次夜裏我夢到他站在麵前叫我小雪。可是醒來,我知道自己不能。我這條命是曹大哥、沐天、欣欣、筱溪還有晟文他們那麽多人的命換來的。我不能這麽自私。現在我就更明白了,亦肅如果泉下有知,也一定會理解我的。死很簡單,但是我要守著和他的回憶活下去。這麽多年我都過來了,我覺得離我們再次見麵的時間不遠了。很快,我就可以再次見到他了。”
題外話:如果不是牽掛還沒有自由的張學良,張涵雪大概早就去陪秦陽銘了。說到底,張涵雪這一輩子,什麽時候為她自己活過?
附上我為張涵雪和秦陽銘寫的小傳:
張涵雪:“我這一輩子從來沒有為自己活過。小時候,為了與父親賭氣,我不做他的女兒,甚至女扮男裝去了東北陸軍講武堂。年輕時候,為了父親留下來的基業,我拋棄了初戀共產黨楚晟文。後來,為了抗日,我親眼看著我的摯愛秦陽銘死在我懷中。為了報仇,我認賊作父,東渡扶桑七載。抗戰勝利了,為了被幽禁的大哥張學良,我又過了半輩子的幽禁生活。你問我後悔不後悔,我想大概是不後悔吧。唯一遺憾的是在父親活著的時候沒有做一個孝順的女兒,在秦陽銘沒有離開的時候,沒有多陪伴他幾天。”
秦陽銘:“唯有我輩奮不顧身,才能救國家於危亡。死於國事是我秦亦肅畢生所求,然我唯一放不下也對不起的隻有小雪。小雪,能在臨死之前見到你,我很開心。你要好好活著,替我看倭寇投降的那一天。下輩子,我一定給你妻子的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