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落筆難書相思賦
剛升任少將師長的劉多荃也在喜峰口,拿起電報掃了兩眼:“我們東北軍現在都歸何應欽指揮,這道命令又是什麽意思?留人質嗎?”
張涵雪的關節吱吱作響:“南京的人真是無孔不入,無時無刻都不忘排除異己。”
“狗日的,這種窩囊氣老子受夠了。張參謀,你給少帥說,隻要他一句話,弟兄們一定跟著少帥打回老家去。”劉多荃扯下頭上印著青天白日徽的帽子,氣呼呼的嚷道。
“行啊,裝備,物資,兵員你來負責?”張涵雪瞟了劉多荃一眼:“沒有了東北,我們的少帥屁都不是。東北軍現在就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劉多荃臉色一紅,強行爭辯道:“當初不讓抵抗的是南京,現在棄我們於不顧的也是他們。”
“現在再說這些有什麽意義?何應欽那邊跟日本人勾勾搭搭,暗中不知道做什麽見不得人的交易。我們東北軍現在隻能委曲求全。”
麵對眼前的困局,張涵雪除了隱忍別無選擇。她端詳著手中的勃朗寧手槍,上麵的刻字仿佛也黯淡無光。如果知道離開奉天是這樣一個結果,她寧願死在北大營,也好比現在承受不抵抗的罪名。國仇家恨,張涵雪看不到一點希望。
劉多荃不知何時已經離開,張涵雪一遍遍的摸裟著手槍,緩緩打開了保險,喃喃自語:“父帥,不肖子向你賠罪了。”手槍緩緩舉至太陽穴處,從外麵進來的秦陽銘看到這一幕來不及多想,直接搶過張涵雪的手臂,一聲清脆的槍響,子彈打在的房頂上,彈殼落在張涵雪的腳邊。趁著張涵雪失神的瞬間,秦陽銘奪過張涵雪的手槍:“你這是幹什麽?”
“不關你的事,把槍給我。”冷冷的聲音讓秦陽銘覺得他又回到了跟張涵雪初次見麵的時候。
秦陽銘把槍緊緊的握在手中,看著張涵雪一字一句的說道:“當你扣動扳機的時候你隻是解脫自己。你的父親仍然死不瞑目,你的同胞依舊被侵略者奴役。你所做的隻是逃避責任而已。”
“我活著也於事無補”張涵雪歇斯底裏:“你不明白,你不明白”
秦陽銘將張涵雪攬入懷中:“我明白,我都明白。你可以給別人希望,為什麽不能給自己希望。”
厚實的胸膛裏強勁有力心跳聲讓張涵雪莫名的心安:“我已經看不到希望。大哥辭職,離開東北的我們隻能慢慢被肢解分散。民國二十年我還想著打回東北,可是現在,我覺得那是一個夢,一個遙遠的無法實現的夢。”張涵雪的手再次觸碰到秦陽銘手中的勃朗寧手槍。
秦陽銘警覺,扳著張涵雪的肩膀,激動的說道:“你現在跟懦夫有什麽區別?你出去看看你的兄弟們?哪一個不是眼巴巴的盼著你帶他們回家。”
張涵雪掙開秦陽銘的雙手:“要回家找他們的少帥去,我隻是一個女子,為什麽要把所有的重擔都壓在我身上,我也是人,我也會累。我受夠了不行嗎?”張涵雪抱著自己的頭徹底癱倒在地上。
秦陽銘慢慢蹲下來,右手布滿老繭的食指指腹拭去張涵雪眼角的淚水:“可你是張作霖的女兒,你是張家的人,你不能逃避。我知道你會累,你想逃避。但是你從你父親手中接過手槍就接下這份責任。”
張涵雪沒有說話,縮成一團,顫抖的肩膀更顯孱弱。秦陽銘在地上坐下來,將纖瘦的身軀攬入懷中,繼續說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責任與擔當。作為張家女兒,你的責任是守好你父親的基業。縱然前路艱險,你也不能退縮分毫。我知道你很累……”
張涵雪輕輕搖頭,沒有掙脫秦陽銘的懷抱:“你不知道,你永遠也無法體會。”
一絲苦笑在秦陽銘的嘴角蔓延:“我知道。我也很累。我是遺腹子,母親把我帶大很不容易,我從來沒有試圖違背母親。包括娶妻生子,你根本想象不到跟一個陌生的人生活在一起的別扭。母親為我選擇的妻子,我隻能接受。因為我有作為一個兒子的責任,孝順母親。同樣,你作為張家的孩子,我知道你很累,但這不是你放棄的理由。要知道你挑著的不僅有父仇更有國恨。”秦陽銘的手拍在張涵雪的背上,平穩的呼吸聲告訴秦陽銘懷中的可人兒已經沉沉睡去。
“師長……”秦陽銘的副官吳攀進來就看到秦陽銘坐在潮濕的地上,抱著熟睡的張涵雪。
秦陽銘示意吳攀將椅子背上的軍大衣拿過來,秦陽銘小心翼翼地給懷中人蓋好,唯恐一個不小心驚醒她。吳攀躡手躡腳的走出去。秦陽銘端詳著熟睡中的張涵雪,長長的睫毛上掛著淚珠。
秦陽銘不由的抱緊懷中的人,想要給她更多的溫暖。猶記得初見時的張涵雪,桀驁不馴的神色就讓秦陽銘側目。得知她是張學良身邊紅極一時的女參謀,秦陽銘第一次鬼使神差的挖苦人。
第二次相見是在戰場上,張涵雪竟然想到在日軍偷襲後反偷襲與秦陽銘不謀而合。最後得知張涵雪的身世,秦陽銘心中竟然有了些許竊喜。懷中人在夢中依舊心事重重,精致的柳葉眉依舊緊鎖,秦陽銘輕輕抽出一隻手,想要撫平張涵雪皺起的眉頭。睡夢中的張涵雪喃喃自語:“落筆難書相思賦……難……書……相思……賦……難書……”
秦陽銘的手停在半空中,是啊,他怎麽忘了,自己是有家室的人。秦陽銘對著燈光觀察著自己右手食指上的老繭,十八歲拿槍,十七年了,食指上的老繭就是時光最好的見證。她正是青春年少。她有自己的良人。秦陽銘把手放下,心中的情緒也一起深藏,“那個他想必是風華絕代,那像我這般在槍林彈雨中打滾。”秦陽銘在心裏嘲笑自己癡心妄想。
張涵雪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躺在秦陽銘的懷中,不知何時流出的口水在秦陽銘幹淨的軍裝上留下一團痕跡,像極了牽牛花的形狀。張涵雪有片刻的失神:“姨媽曾經講過,牽牛花朝開夕敗。是啊,他有自己的妻子孩子,我又算什麽呢。”張涵雪望著秦陽銘慢慢低下的頭顱,緩緩閉上了眼睛,她知道秦陽銘馬上就會驚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