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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萬無一失

  自悅陽公主進入到山洞中的那一刻起,山洞便打破了密閉的封印。洪水不再流下以後,其中積聚的洪水開始慢慢消退。


  當陳垂淩失足從高空墜下,水麵已是隻能覆蓋到人的足麵那樣的高度。


  ——於是,他的死期,伴隨著飛濺而起的水花一起到來了。


  悅陽公主踩著水撲倒了陳垂淩的身邊,卻連陳垂淩的最後一句訣別都沒能聽到。


  “阿淩!阿淩!”悅陽公主失聲大喊,雙手按著對方不斷有血湧出的傷口。


  然而,根本無濟於事。


  汩汩湧出的鮮血溶入周圍一圈的積水,陳垂淩閉著眼的臉蕩漾在一片虛妄混沌的血色中,逐漸變得模糊。


  悅陽公主抱住陳垂淩的身體,就這麽趴在他的身上。可他的肩骨和胸骨都已經碎了,身體上的每一塊碎骨都自然垂落——因而身體歪斜到了一邊,混雜著布滿全身的淋漓鮮血,變得更加可怖起來。


  她雙眼失神地望著前方,視線與麵前的血紅色交錯在了一起。以及,手與綠羅裙、夫君的身體上……全部都是這般令人心生絕望的顏色。


  “阿淩……阿淩,你——你不能死,你怎麽能拋下我。”


  她小聲抽泣起來,哭的那樣傷悲,後來哭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悲愴淒涼之感逐漸籠蓋住這間寬闊的石洞,心如死灰的哭聲如同一道連起彼此心境的枷鎖,似乎讓所有人都感覺到了絕望與亡命的味道。


  陳垂淩依然閉著眼睛,一條手臂極其不自然地歪在公主腰側,像是斷了。


  然而他的臉上卻沒有絲毫痛苦之色。


  “沁兒……”尹輾站在悅陽公主身後,左手撫上了她的肩頭,低聲安慰道,“駙馬他已經去了。”


  尹輾說完,那痛徹心扉的哭聲總算比方才輕了一些。


  “阿淩……”她喚道。


  悅陽公主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忽然迅速從懷裏拿出一把短匕首,朝自己的心窩紮去!

  “怦”得一聲,尹輾使出一記手刀,擊暈了正欲自刎的尹沁兒。


  玉公公捂住嘴,驚呼一聲。


  尹輾看著懷裏的尹沁兒——他的親人已經一個接著一個離去,他不想再看到他的同胞妹妹為了一個懦弱無能的男人輕生。


  太不值得。


  尹輾將公主橫抱起來,並對張總管使了個眼色。


  張總管領會,俯下身來探了探陳垂淩的鼻息,確認死亡無誤後,才將手伸入陳垂淩的衣服口袋裏搜查。


  “陛下,奴才從駙馬身上搜出了一封信。”


  尹輾道:“打開看看。”


  “是。”


  就張總管剛想打開信封之時,眾人眼前突然冒出一片刺眼的白光。


  再之後,尹輾便沒了知覺。


  ******

  午後秋日裏的光景,最是賞心悅目。風吹紅葉飄滿園,繾綣著樹梢,不願離去;翻轉飄零,落了一地。


  “雲笙。”尹輾望了一眼窗外那片楓葉林,張口便喚了仆人的名字。


  此時,他正從書架上找出一本佛經,打開來翻了一翻。


  書本獨有的氣息頓時撲麵而來。


  張雲笙在門外聽見了尹輾的喊聲,連忙進來:“殿下,有何吩咐?”


  尹輾坐到桌前,將書案上的墨玉鎮紙擺放整齊,道:“幫我拿一疊宣紙來,我要抄幾遍金剛經,燒給馮比知。”


  “燒給馮比知?”張雲笙心中疑惑。


  尹輾“噢”了一聲,道:“這件事你不清楚,是何蔚辦的。”


  作為下人,不便多問主子的事情。張雲笙隻應了一聲,就準備離開屋子替尹輾拿抄佛經的宣紙去了。


  誰知尹輾在他麵前毫無遮掩的意思,直接說道:“昨日父皇下旨處死馮比知,其實是我想方設法在暗中除去了他。雖然在明麵上,向父皇呈遞彈劾馮比知奏折的大臣並非我的門客,但若是皇兄順藤摸瓜,抓住每一條線索盤查,相信過不了多久,他便會知道是我要害死馮比知的。”


  “皇兄做下了——”尹輾在這裏頓了一頓,似乎不想把尹成究竟做了什麽事說出來,“做下了……十惡不赦的事情,他和馮比知殺害許多無辜之人,沒想到他們竟然留下一條後路——若是被人發現,便把罪名強加在阮嵐身上,讓阮嵐成為他們戕害百姓的犧牲品。”


  雖然張雲笙來到王府貼身服侍尹輾隻不過小半年的時間,他也看得出來,三皇子殿下尹輾,喜歡死對頭的心腹阮尚書的小公子。


  張雲笙不禁默默在暗中歎了口氣。


  書房裏擺著的盡是小公子的書法小公子的畫,就連帶在身上的扇子,也都是小公子親筆題的字。


  尹輾用指腹摩挲著案上的墨玉鎮紙,低垂的雙眸就如同手裏的墨玉一般深不可測:“何蔚告訴我,他族中的一個遠親正在為二皇兄做事,那人無意中聽見了皇兄與馮比知的談話……我本想將皇兄與馮比知所做下的各項罪狀告知父皇,但苦於沒有證據,因而隻好退而求其次,想法子殺了馮比知。”


  “畢竟——”尹輾眼底隱約泛起一抹令人心生畏懼的神色,語氣也跟著冰冷了幾分,“隻有馮比知成了棄子,讓他死去,皇兄才不會將阮嵐視為棄子。如此……阮嵐便能安然無恙地活下去。”


  尹輾眼中那抹並不溫柔的光芒看得張雲笙心驚膽顫。


  “相信殿下的一番苦心,阮大人總有一天會明白。”張雲笙低頭道。


  “我不怕上天的報應,若是為我自己除去馮比知,大可不必抄什麽佛經。怕就怕那馮比知陰魂不散,不願投胎,回來糾纏阮嵐——我做的事,報應到阮嵐頭上可就不妙了。倘若能用佛經渡化他,也算功德一件。”


  張雲笙聽得出神。


  沒料到皇子殿下竟這般癡情。


  “快去幫我拿些紙來,我打算開始抄了。”


  “是,殿下。”


  張雲笙走後,尹輾打開金剛經,饒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尹輾翻到一頁。


  眼前這四句他最是喜歡,於是低聲吟誦道:

  “若以色見我,


  以音聲求我,

  是人行邪道,

  不能見如來。”


  ……


  一年多以後,京城遠郊。


  已被封為豫王的尹輾,本該一直呆在封地,可此番父皇竟然遣人送了一道聖旨傳他回來。


  回京第一日,他覲見父皇時,父皇對他說明了召他回來的緣由。


  “朕懷疑——太子有反心。”


  新立不久的太子有反心,當真是奇了怪了。


  慈眉善目的父皇拍了拍他肩膀上的灰塵,然後貼在他耳邊,用一種極其輕鬆的語氣說:“若你能找到令人信服的證據,朕便將大位傳於你。”


  尹輾整個人驚得險些向後退了一步。


  尹輾向周圍望了望,確認四周無人後,才鬆了一口氣,他對著父皇畢恭畢敬道:“多謝父皇厚愛。”


  依照禮數,他也去拜見了太子,不過在言行上,並未發現太子有何異樣。想起父皇對他說的話,為防太子猜忌,今後幾日他一直裝作不務正業,極少呆在京中府邸,而是每日在京郊遊獵,早出晚歸。


  某日黃昏,他與往常一般打到了好些野兔野鳥,準備再揀幾隻幹樹枝拿來做露天烤野味。


  跟在後麵的張雲笙抱著滿滿當當的獵物,對前方身著一襲墨綠色衣袍的尹輾道:“殿下,您在這邊等著吧,奴才去幫你找一些幹柴火來。”


  “好。”


  尹輾愜意地躺在野草地上,沐浴在仍殘留著一些餘溫的日暮斜陽下。在郊外騎馬打獵了一整日,饒是正當壯年的年輕人自然也會感覺身體勞累,尹輾伸了伸酸疼的手臂,正準備合眼小憩一番——


  忽然,“嗖“的一聲,一支羽箭射落在他的腳邊。


  尹輾反應極快,一個翻身便從地上飛躍而起,順手挑起了地上的佩劍。


  他手持一把長劍,目不斜視地盯著羽箭飛來的地方。


  四周安靜的空氣一觸即發,一群身穿黑衣的刺客從那個方位飛快湧了上來。


  敵方人多勢眾,尹輾在心中權衡片刻,便知若是硬拚,定當毫無勝算。如此,隻剩下一條計策。


  ——逃!

  尹輾以郊外的樹木作為掩蔽之物,如同一隻獵豹般靈活地向樹叢裏跑去,然而就在即將鑽進茂密的樹叢中那一刻,一名刺客射出一支弓箭,直直向他飛來。


  “嗖——”


  尹輾登時轉了身體的方向,本是踩在地麵上的雙足忽然跳上樹幹,躲過被箭身刺穿的危險。然而背部還是被鋒利無比的箭簇劃破了皮。


  又是一道箭光疾速向他駛來,尹輾連忙側過身體,那支箭便貼著他擦肩而過。


  誰知,轉眼間便看到一道黑影從天而降——原來是其中一名刺客趁著他躲避亂箭之時衝了上來,那身著夜行衣的刺客手拿一把長柄大刀,揮舞著正欲砍向他的胸口。


  “殿下!”好在張雲笙及時趕到,從刺客身後竄出,一腳踢上刺客的手臂,那柄反著精光的鐵刀便這麽落在了地上,尹輾抬手一劍,劃破了身前刺客的喉嚨。


  尹輾那身墨綠色的衣袍登時染上了溫熱的鮮血。


  張雲笙吼道:“我們二人勢單力薄,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屬下先阻擋一陣,殿下先走!”


  “可是——”


  張雲笙自然知曉尹輾不是那種貪生怕死輕易會將他拋下的主子,於是抬腿一腳把尹輾揣進了樹叢。


  “殿下!快跑!”


  尹輾便這麽栽進了足足有大半人高的茂密樹叢,他剛想彎起身子站起,忽然感到背部一陣刺痛。


  是從被羽箭劃破了皮的傷口處發出的刺痛,混合著一絲筋攣麻痹的感覺,迅速傳遍了整個背脊。


  不好——方才那支箭上有毒!

  尹輾忍著這陣不適感,躬著身體不顧一切向前跑去,他聽見身後張雲笙與刺客打鬥的聲音越來越遠,直至消失不見。大約跑了半柱香的時間,他驀地感受不到背部的疼痛了。


  他怔了怔神,抬手向身後摸去。


  指尖觸碰到的地方,是一片極其粗糙濕潤的皮肉,這不像是他的背,這種感覺,更像是在撫摸一塊腐爛的豬排肉。


  疼,卻又不太疼。


  密密麻麻毫無完好之處的背脊,似乎還在流著膿血。


  身後好像已經沒有任何知覺。


  尹輾終於跑出這片樹林,精疲力盡地躺倒在郊外的小溪邊。此時夕陽已然落入天際,隻餘下一層昏黃淒涼的餘暉。


  他望向漾著血色的天空,終於無力支撐起睜開的雙眼,沉沉睡去。在半夢半醒間,他似乎聽見有人笑著說:“這點小毒,你——死不了。”


  ……是誰?

  他仿佛還殘存著半寸神智未曾陷入沉睡。


  他聽見那聲音道:“尹成身上早已龍氣全無,我竟白白讓你得了一個皇位。”


  “我得拿走你一樣同樣重要的東西,這才公平。”


  ……何為公平?

  “讓我看看,拿走你的什麽東西好呢?……”


  似乎有什麽東西鑽入了尹輾的腦殼。


  “就這個吧……”


  ……


  昏迷中的尹輾最終被官兵找到,休養多日之後方才醒轉。


  張總管手臂上被砍出一道三寸長的傷口,被白白的紗布全部包裹了起來。


  他立於尹輾床邊,躬身道:“殿下,奴才未能保護好您。請殿下責罰。“尹輾側頭看著他蒼白的嘴唇,心裏便已知曉雲笙那日為他也受了滿身的傷。


  他仰麵看著床桅頂端,淡淡道:“我能在一眾刺客的圍剿中活下來,足以說明雲笙的盡心盡力。”


  尹輾撐著手臂從床上坐起,忽然有一道莫名的感覺從脊柱衝上了他的頭顱。


  “殿下,您怎麽了。”張雲笙察覺到了尹輾的異樣,連忙撲到床邊扶住他。


  尹輾搖頭:“無妨。”


  他掀開被褥,被張雲笙從床上攙扶起來。


  旁邊的桌上擺放著一枚扇子,以及一本佛經。


  他的目光,卻隻是在那桌上一掃而過。


  隨後,看著窗外雲卷雲舒的湛藍天空,他道:“雲笙,莫要告訴別人。”


  “有些事情,我好像,記不清了。”


  張雲笙聽完,心中隻覺情勢不妙,可看著眼前的殿下一副悠然自得的神情,實在說不上是哪裏奇怪。


  罷了,但願能殿下能夠一直安好,他便再無他求。


  ……


  一年後。


  正值夏末,天降大雨。尹輾所在的封地遭遇百年難得一見的水患,莊稼盡數被淹,百姓半年的辛勞耕作一夜之間化為泡影,住所被洪水衝得崩塌離析。


  頓時,豫地四處一片怨聲載道,街頭上販兒賣女的景象屢見不鮮。


  “殿下,殿下。”張雲笙急匆匆地跑來,正看見尹輾打理好了隨身衣物推門而出。


  “城西洪水決堤了?”尹輾問。


  張雲笙點頭:“正是。”心道殿下果然料事如神。


  “隨我出府前去一看。”


  張總管忙不迭道:“可陛下派來的禦史馬上就要到了,殿下應該在此處迎接為好……”


  尹輾反問:“禦史重要還是百姓重要?讓他等著!”


  “……是。”


  出府上了馬車,尹輾才想到要多問一句:“父皇派來的是哪位大臣?”


  “是……是阮嵐大人。”


  尹輾目光中的不快霎那間加深,他輕蔑地冷哼一聲,然後道:“怎麽是他,不是何蔚?皇兄的人,不會是來搗亂的吧?“這一年來,張雲笙早已習慣了殿下對阮大人的疏遠與嫌棄,就連書房裏阮大人作的書畫,殿下都盡數贈予了何蔚大人。


  尹輾心想,也不知那以前阮嵐使了什麽手段,竟讓皇兄連馮比知這一招重要的暗棋都給棄了,此人看起來溫厚純良,恐怕也是心狠手辣心計高明的奸詐之人。


  二人外出良久,查看水患情況,與官府一道為百姓大開糧倉發放糧草,並將隨身攜帶的碎銀分給當地流離失所困頓不堪的百姓,好讓他們暫時度過這段難熬的日子。


  等到二人回到豫網府邸中時,已是深夜。此時的雨已經比白日裏小了許多,張雲笙為尹輾打著傘,遇見了同樣在府中走動的阮嵐。


  雨滴啪嗒啪嗒落在地上,王府裏的一切如常,除了眼前的“不速之客”。


  阮嵐此時也打著一把紙傘,正低著眉頭,嘴唇抿起,似乎在想什麽的煩心事。


  尹輾道當即道:“這位,不正是陛下派來的禦史阮大人嗎?”


  阮嵐聞聲,從思緒中回神,抬眼便看見方從府外歸來的豫王殿下,他連忙行了一禮:“臣奉陛下之命前來助豫王治理黃河水患。下午抵達王府後,聽聞豫王親自前去照看水患難民不在府中,於是便去東郊查探了當地水患情況,夜裏才回來,請殿下恕罪。”


  “有勞阮大人一片苦心。”可那臉上的神色卻怎麽也不像感謝對方的“苦心”,尹輾沒用正眼去看阮嵐,而是隨意打量起身旁的長著些許綠葉的梧桐,“夜深人靜的,為何阮大人連下人都不帶一個?如今下雨,路麵濕滑,若大人在本殿下的王府中磕著碰著,父皇就該怪罪我了。”


  阮嵐笑意淡淡,似乎完全沒有聽出尹輾語氣中的不屑之意。


  “臣已讓下人先去歇息了,畢竟夜色已深,臣回來得太晚。”


  尹輾看著阮嵐的臉,一時有些出神。


  阮嵐溫和秀麗的眉眼之間,竟像是斂了一抹天空中最為柔美純淨的月色那般令人心滿意足。


  清雅的、朦朧的月色,以及眼前清秀的男子,似乎完美無缺地交融在了一起。


  “殿下……”張雲笙在一旁喚道。


  尹輾頓了一下,回過神來,輕咳一聲以掩飾方才的失態,並隨口說了一句:“今夜月色真美……”


  阮嵐不解,微微蹙眉:“今夜的月亮都已被烏雲遮蔽住了,哪裏來的月色。”


  尹輾睜大眼睛,抬頭望去。


  可不是麽……已經連著下了幾天的雨。


  他怎麽忘了。


  他怎麽忘了……


  阮嵐道:“既然如此,臣便先去歇息了。殿下若有何吩咐,喚臣前來便是。”


  尹輾似乎仍未從方才的怔然中抽離,難得語氣柔和地說了一聲:“好。”


  看著阮嵐的身影消失在轉角處,他才心情複雜地對張雲笙說:“我們走吧。”


  ……


  第二日,清晨。


  “你說什麽?!”


  脾性一向沉得住氣的尹輾,竟然失控摔了桌前的青瓷杯。


  跪地的侍衛低頭看著地上碎裂的瓷片,戰戰兢兢道:“回稟殿下……東郊的糧倉,確實,確實走水,被人燒了。”


  黃河突發水患,眼下正是緊需糧食的時候,怎麽能允許這般損失?


  尹輾在屋內慢慢來回踱了兩圈,由內而外的怒氣似乎一觸即發。隻聽那張雲笙道:“殿下可還記得……昨日阮大人曾說……”


  尹輾笑了一聲,臉上卻絲毫尋不見笑意。


  “記得,怎會不記得。”


  昨日阮嵐與他會麵時,分明說過,他趁尹輾不在的時候,獨自去了東郊。


  看來昨晚差點要被阮嵐那副好心腸的嘴臉給騙了。


  尹成與阮嵐果然是蛇鼠一窩,連惡毒的心性都如此相像。


  尹輾早已得了消息,說那太子尹成沉迷於奸邪巫蠱之術,伺機而動正欲篡位,可無奈的是,尹輾拿不出足以扳倒太子之眾那般有力確鑿的證據,但若是從阮嵐這一處下手——


  他背著光,在窗後勾了勾唇角。


  “你下去吧,這件事,我會親自解決,給東郊一個交代。”


  “是,屬下李全峰告退。”


  尹輾在心裏暗暗想著萬無一失的計策。


  一條“哪怕威脅阮嵐,他也不敢光明正大告訴尹成”的計策。


  這條計策,就算此番失敗,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反複使用,直到最終瓦解阮嵐心中那一道防守地帶。


  到時,阮嵐便會不打自招,將尹成所做的一切全盤托出。


  此時尹輾心中所念及的,竟是昨夜阮嵐那一副隱匿著皎潔月光的麵容。


  他想把阮嵐那張看似善良純潔的外皮親自扒開來看一看,裏麵究竟有多麽汙穢不堪。


  東郊的糧倉燒毀,將會餓死多少無辜百姓,阮嵐難道心底裏就不會有一絲一毫的愧疚?


  怎麽,尹成的心腹難道就受不得這一點委屈?

  阮嵐,既然你不仁,休怪我不義。


  這些都是你自找的。


  當夜,阮嵐如往常一般喝下了一碗助眠湯茶。


  剛遣散仆人,他便感到一陣眩暈,手腳力氣盡數消失,癱倒在了床邊。


  “吱呀”一聲響。


  他看見一個黑影推門而入……


  那時……他想要睜開眼,看一看來人是誰。


  可他沒能等到——


  隨後,他便失了神智。


  *****

  “阮嵐,你幫我做一件事,可好?”


  阮嵐永遠也不會忘記,那天早上醒來後,他竟發現自己正靠在尹輾的懷裏,而兩人全部衣衫不整,姿態曖昧。


  他倍感腰腹酸痛,而某個部位則更是傳來令人羞恥的疼痛感。


  作為一名正常男子,饒是之前不曾經曆情|事,他也猜的出來昨晚遭遇了什麽。


  更何況達官貴人喜愛豢養孌|童之事,他曾聽過一二。


  尹輾的嘴唇貼在他的頸邊,呼出一道溫熱曖昧的氣息,順著他修長的脖頸慢慢向下親吻,接著低低說道:“阮嵐,你幫我做一件事,可好?”


  阮嵐看見自己赤|裸的手臂上布著一些青紫的痕跡。


  眼前這個不羈自傲的皇子殿下,果真知曉阮嵐最畏懼的羞辱是什麽。


  而那一天早上,他當然不會答應尹輾的要求。


  更加不會將在這裏所發生的一切告知尹成。


  他隻能隱忍、沉默,並暗暗厭惡著整個肮髒不堪的自己。


  如此,未來迎接他的,是尹輾一次又一次變本加厲的羞辱,直至太子逝世,尹輾都未能放過他。


  荷玉軒外的那樹桃花落了一地又一地,他在皇宮中虛度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他終於逃出皇宮之後,那陣屈辱感才好不容易減輕了一些。


  可如今……


  真相似將大白——


  真相是什麽?

  ……


  “阮嵐,你幫我做一件事,可好?”


  熟悉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句子,重新在阮嵐耳畔響起。


  阮嵐身體一個激靈,睜開雙眼。


  他全身被麻繩縛住,手腳上多打了兩個死結,實在無法動彈,手臂與雙腿酸麻不止。


  他抬頭望去,看見一個沒臉的人。


  不是沒臉……而是臉上的五官似乎全被砍傷,或是燒毀了。


  “大人……”那人朝他叫了一聲,“你聽得出來,我是誰嗎?”


  阮嵐頓時瞪直了雙眼,蒼白無血色的嘴唇微微張開。


  這是——


  他輕聲喚道:“玉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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