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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海底回音

  尹輾終於無法淡定,眼底隱約泛出一道狠戾之色,他一字一句問:“陳垂淩,此話究竟何意?”


  陳垂淩拿出一把扇子遮住了下半張臉。饒是看不見對方臉上的神情,眾人也知曉那扇麵背後的表情何種陰險。


  “到底什麽意思,陛下一會自然便明白了。”


  尹輾握緊雙拳,兩道目光仿佛能將高台之上的陳垂淩刺穿。


  身處高地的陳垂淩四周圍繞著幾道藍黃相間的火光,明亮耀眼,頗為刺目,將整個寬敞高深的密洞照得通明。在尹輾眾人所處的底部,周圍石壁俱是怪石嶙峋,溝壑縱橫,然而越往上石壁越平滑整齊,棱角愈加分明,且極有規律,到了頂部,便勾勒出一個方正規則的形狀來。


  圍繞在陳垂淩周身的火焰忽然抖了一抖,當即從中飛下一些燙人的火星,帶著幾顆燃著的灰燼。


  “陛下小心。”張總管擋在尹輾麵前,揮去自上掉落的火星,順手將玉公公拉倒了身後。


  “多謝,多謝張總管。”玉公公紅著臉嘟噥道。


  陳垂淩將一隻手臂抬起,接著向上高舉,那些位於他周身的火光便開始緩緩升起,如放大的乾坤圈一般飛旋著朝上空衝去。


  “嘩”得一聲,洞頂訇然大開。


  轟隆隆——


  暴雨下得猛烈如注,夾雜著回響震顫的雷聲。


  這洞頂好像是處在某個山頭的最低處,所以雨水在此處積而不散,這下被陳垂淩破了底,便肆無忌憚地向山洞中湧入。


  轟隆隆——


  雨水如瀑布一般傾巢而下,從陳垂淩的肩旁擦過。


  看著他那雙秀麗的眉眼,誰也想不到下一刻他會說出怎樣狠毒的語言。


  “此處的山洞是密閉的,過不了多久水便會注滿這座山洞。”


  陳垂淩站在黑黢黢的高台之上,垂眼俯視腳下的一國之君,勾起一邊唇角。


  ——“陛下啊,你就淹死在這裏吧。”


  他的恥辱,他這一生的恥辱,讓天子之死來償還,也算失有所償。


  陳垂淩用扇子遮住了勾起笑容的臉。


  齊莫用看怪物的眼神朝陳垂淩瞄了幾眼。


  “他這裏有問題。”齊莫指著自己的頭道。


  尹輾則向兩旁望了望。


  “此處洞壁看起來實在難攀,尤其在上部,太過光滑,輕功無法施展。”


  淌下的雨水已然浸濕鞋底,漫過了薄薄的一層,但若是再這樣繼續下去,想必不用多久便會淹沒頭頂。


  齊莫“哼”了一聲,不屑道:“我們留遲的輕功一向精妙絕倫,待我試上一試。”


  隻見他一躍而起,踩著底部的岩石飛向陳垂淩所站立的高台,可沒想到躍至半空時,丹田卻失了遊走的氣力,右腳忽然踩空,向後仰麵摔下。好在,尹輾在之前便察覺到了齊莫的異樣,早已淩空而起,飛身前來相助。


  尹輾竟然是踏著下墜的雨水,急速衝到了齊莫跟前。


  電光石火間,就在尹輾即將攬住齊莫肩膀之時,一道藍紅相間的火種倏地向尹輾背後滾滾襲來。


  ——是陳垂淩放的暗器。


  張總管紅了眼,喊道:“陛下小心!”


  尹輾立即從衣袖中揮出一把折扇,在手掌中輕盈地繞了一圈,向那道飛來的火團掃去。


  齊莫用餘光看見,明明是“紙”做的扇子,卻絲毫不怕火燒,不但如此,還將那團火重重拍到了別處,真是奇哉怪也。


  可是齊莫哪裏還有閑暇擔憂“否極泰來”——他意識到自己已向地麵墜去。


  幸虧張總管也有一身看家本領,雙足跳起,一個後空翻躍至半空,接住了齊莫。


  三人同時落地,毫發未損。


  地上濺起一串水花。


  玉公公吞了吞口水。不過片刻的功夫,陛下與張總管便表演了這樣一段旁人難得一見的功夫,他怕是要看呆了,連忙拍手叫好道:“陛下和張公公真厲害!”


  尹輾朝齊莫打量了幾眼,疑惑道:“你的留遲輕功裏為何會有中原武學的影子?盡管外功確實不像中原的招式,但朕不會看錯,你使的多半是皇家內功。”


  “什麽?”齊莫搖頭,當即否決,“不可能,我不曾學過別的武功,更不可能學你們的皇家內功,陛下肯定是看錯了。”


  尹輾再欲開口,卻被頭頂的陳垂淩打斷。


  “精彩,精彩。”陳垂淩在高台之上來回走了兩步,最後又再次停在最中間的地方,依然如方才一般頤指氣使的模樣,他清了清嗓子,道:“無論如何,你們都無法逃出生天,我要殺了你們,殺了你們!這是我最後的機會了……最後的機會……”


  齊莫聽後,靈機一動:“你剛剛說最後的機會……你是不是有什麽困難?放我們出去,我們可以幫你解決。”


  尹輾也道:“不錯,若你能知錯能改,朕不但會放你一條生路,還能助你一臂之力。”


  在尹輾話音方落之時,洞頂那一圈火焰忽然有那麽一瞬的熄滅。


  隨即倍加猖獗地大放紅光,就如同不受控製的煙火一般四處迸射。


  尹輾翻轉扇麵,將它飛旋著遮擋在他與齊莫麵前,而玉公公則躲在張總管身後顫顫發抖。


  陳垂淩道:“陛下可知曉,我現在所站立的地方,便是犀塵大人親自為我種下的一棵樹?可惜……我沒能照顧好它,我惹惱了犀塵大人……這棵樹便斷了,斷了……隻剩下這光禿禿黑黢黢的一截樹根——犀塵大人說,隻有用陛下的性命做祭品,以及陛下的血肉作養分,它才能複活。因而,陛下,隻有你死了,才能助我啊,助我取得犀塵大人的諒解。”


  “陛下!你必須死——”他猙獰可怖的雙眼向外突出,一隻手掌向上猛地一抓,那些火團便燃地更加劇烈。


  如瀑布般落下的洪水,也更加凶猛。


  山洞裏的水已經溢上了膝蓋,而他們,似乎也隻能聽天由命。


  就在眾人無計可施之時,忽然有一個陌生的身影從頂部的洞口處隨瀉下的洪水落下,先是用一隻腳踩到石洞側壁,然後翻轉了數個跟鬥朝陳垂淩的方向飛去。


  玉公公被涼水澆得隻能躲在張總管身邊取暖,驚喜中依然夾雜著幾許寒冷帶來的顫音:“陛下,快,快看!有人來救我們了。”


  那人四肢落地,停在陳垂淩麵前,在陳垂淩正欲召喚洞頂的火團之前迅速按住陳垂淩的身體,取出口中咬著的匕首,挑斷了陳垂淩的手筋。


  ——原來那些火團隻能受他雙手的控製!


  支撐著洞頂石塊的火種迅速熄滅,滾石瞬間如同天崩地裂一般重新砸滿洞口。洞口的石頭竟像是有規律一般排列成了不露一絲縫隙的模樣——勾勒出了好似原本一般方正規則的形狀。


  洪水停了。


  眾人鬆下一口氣。


  然而——此人是誰?為何突然在島上出現?

  那名不速之客居高臨下地看著被他壓倒在地的陳垂淩,用渾厚的聲音吐出幾個字。


  ——“是啊,有人來救他們了。”


  “嗬嗬。”陳垂淩哪怕是處於這樣一種劣勢的姿態之下,臉上依然未顯愧疚與畏懼之色,反而是輕笑一聲,“崔泓,就憑你?”


  崔泓?尹輾心中一驚。


  他聽阮嵐說起過這個名字。


  是首個對他們說起蕪縣的人。


  突然,陳垂淩迅速抬手,手肘輕鬆擊打到了崔泓的左胸。哪怕是受了挑斷手筋的重傷,這一擊竟也發揮出了一般人所沒有的巨大力量。崔泓被打得無力還手,險些被擊飛至高台之下。


  “剛剛不過是我放鬆警惕罷了。”陳垂淩轉了轉手腕,那道見血的口子竟已立即合攏,連疤痕也未出現,就像是從不曾被人挑破手筋一般,一手撿起地上的匕首,一手向上高舉。


  ——那些燃燒的火團,便再次於空中出現。


  “哈哈哈,殺了那對雙胞兄弟後,蕪縣便隻剩下你還活著,我一直在尋你,一直在等你,沒料想,你今天竟白白送上門來。待我殺了你——我便功德圓滿了!——哈哈哈,就憑你還想救他們?”


  陳垂淩一步一步慢慢靠近崔泓,最後半跪在崔泓麵前,舉起匕首。


  匕首的刀尖反著刺眼的火光。


  崔泓的眼睛盯著陳垂淩,說道:“你認為,我方才說的「救他們之人」,是指我自己?”


  “不然呢?”陳垂淩心中以為崔泓是在垂死掙紮,妄想拖延時間,因而並沒有停止握住刀柄刺入的動作。


  “阿淩!”


  就在那道鋒利的匕首即將下落插入崔泓的胸膛之時,陳垂淩聽見有人叫他。


  可這世上隻有一個人會如此喚他的名字。


  匕首怦然落地。


  陳垂淩循著聲音低頭望去,他看見悅陽公主正獨身一身站在尹輾眾人的後方,孤零零的,穿著一身淺綠色的羅裙——那衣服樣式,顯然不是已嫁作人婦的公主穿的。


  尹輾等人聞聲也紛紛回頭。


  “沁兒!”尹輾叫道。


  悅陽公主抬頭看著高台——也就是半截樹幹之上的陳垂淩,道:“世人皆知悅陽公主喜好男色,在府中豢養麵首,整日與美男子飲酒作樂——”


  “夠了!不要再說了!“陳垂淩捂住耳朵。


  “可阿淩你難道已經不記得了嗎?”悅陽公主流著淚,幾乎是用盡全力才抑製住了哭腔,一字一句道,“明明是你負我在先的啊!”


  陳垂淩怔住了,呆滯在地。


  “你自幼家境貧寒,遭生父拋棄,與母親相依為命,被好心人收養,長大後成了村裏人見人愛的俊美少年郎。我偷偷跑出宮遊玩時,遇見了你,你我二人一見鍾情,當時我穿著這身綠羅裙,告訴你我是鄰村的漁女。之後……之後,我便經常出宮與你私會,我們私定終身,這件事,你可還記得?”


  “……”


  陳垂淩久久不語,好似陷入了久遠的回憶之中。


  公主上前一步,聲音也高了半分:“後來,等到我後來終於嫁給了你,我才知道,原來你是皇兄心腹何蔚的遠房親戚,由他牽線後,你才能重回你父族的族譜之中,而他早早就曾告訴你,我是公主對不對?你卻裝作不知道,是不是?!”


  “我——”


  “若僅僅是這些,也就罷了,我能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可是,可是你……”公主閉著眼睛搖頭,放緩並加重了聲音的力道:“你竟然曾經幫助前太子尹成暗殺了一戶姓岑的人家,為了防止皇兄將你滅口,你才故意靠近我,討好我,是不是?!因為你知道皇兄寵我,定然不會殺死我的夫君,所以你從一開始認識我,就是別有用心,是不是?!”


  在聽到“替前太子尹成暗殺了一戶姓岑的人家”這句話的時候,張總管向前邁了一步,卻被尹輾按住了肩頭。


  玉公公歎道:“沒想到啊,竟有這樣的事,當真是苦了公主了。”


  而齊莫則聽得雲裏霧裏,整個腦子被皇族複雜的“家事”攪得團團轉。


  尹輾揚聲道:“沁兒,欺瞞皇親的罪過,怕他是承受不起。回去朕再替你擇一名佳婿,定然比他好上千倍萬倍。”


  而那半截樹幹上的陳垂淩則垂下了頭,滿麵哀傷。


  公主見陳垂淩依然不語,便步步緊逼:“當時,我連想死的心都有了。但我又想……為什麽我會愛上這樣一個騙我欺我的男人,既然他能負我,為何我不能負他?!世上俊美的男子又不差你陳垂淩一個,比你性子和善的多如牛毛……於是,我便開始在府中豢養麵首,找了許多美男來與我吟詩作對、尋歡作樂,我整日在府中醉酒。可我……可我卻依然忘不了你。當時還未登基的的輾皇兄派人來查你,還被我盡數在暗中擋了回去——”


  尹輾聽到此處開始猶疑,暗香:他何時派人去調查過陳垂淩?這事他自己怎麽不記得了。


  “當我發現你又在別處害人,我便救下,希望有一天你能迷途知返;明明告訴已是皇帝陛下的皇兄就能將你捉拿歸案,我卻無論如何也開不了口。不但如此,我竟還暗中自走訪三省六部和地方官府,憑借皇帝胞妹的身份幫你抹去蕪縣的案牘案卷;然而過了這麽多年,你竟從未認識到自己的過錯,繼續大開殺戒,從不手軟……當我得知你們要加害阮嵐時……便再也坐不住了,開始想方設法救阮嵐出宮,讓他與忠心的寶薺遠走高飛,到一處你們再也找不到的地方落腳。於是,我派刺客進宮擾亂守衛的注意,趁機告訴阮嵐出宮事宜。為怕事情泄露,假意告知寶薺是阮嵐托貴妃娘娘捎來的口信,讓他接應阮嵐出宮逃脫——但是,我萬萬沒有想到——”


  “你那個擁有通天本事的犀塵大人,竟然早就看穿了我的計策,不但將我在皇宮中的內應一網打盡,而且將計就計,順著我的謀劃在皇宮中演了一出好戲,將阮嵐誣陷為殺人凶手,受千夫所指!我實在無法理解!阮嵐究竟做錯了什麽事,讓你非要除掉他不可?!”


  陳垂淩聽得入神,似是早已不知自己身在何方,他將一隻手緩緩抬起,然後雙腿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不——不是,其實不是我想,是——”


  他退至邊緣,卻沒有停下步伐,而是踩空了樹幹。那樹幹雖隻剩下一半,但也有數丈高。


  “阿淩——”悅陽公主喊得撕心裂肺。


  陳垂淩便這麽從半空墜落。


  落地時,隻聽“咚”得一聲巨響。


  轉眼間,陳垂淩已然躺在一片血泊之中。


  他一隻手臂高舉,沒有垂下,手指彎曲著指向洞頂。


  “是——”


  後麵的話,他再也沒能說出口。


  他想說什麽?

  陳垂淩緩緩閉上了眼。


  思緒頓時如同水中的漣漪一般蕩漾開來。


  在生命最後的片刻時光,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草長鶯飛的初夏時節,他看見自己家門口,立著一個身穿綠羅裙的姑娘。當時他直接看呆了——從未見過如此俏麗可人的女子,淺綠色的衣服將她趁得膚色雪白柔美,那雙眼睛水靈得好似會說話,扇形的睫毛撲閃撲閃。


  酒窩笑得真甜。


  麵前這位二八芳華的女子,本是在四處眺望,可一將目光掃到他身上時,便再也移不開眼。


  這約莫就是戲本裏說的一見鍾情吧。


  “我,我是——十裏山頭外的漁家女沁兒,你叫什麽?”


  “我叫嚴垂淩,你……你便喚我阿淩吧。”


  他一開始隨母姓。


  之後,他們相愛了。


  賢惠恬靜的漁家女,與每日勞作耕田的窮小子,本是再合適不過的良緣。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他們的關係也一日比一日貼近。可善良的漁家女子哪裏知曉他心裏的罪惡之事?

  在那個貧窮偏僻的村子裏,白天無一不是和藹可親慈眉善目的鄰人,而到了晚上,他們卻都成了打家劫舍的綁匪,他們……他們都是不可饒恕的罪人。他從未想過,還有機會回頭。


  一日,一名自稱為當朝儲君的男人來到他家。衣著確實華麗,舉止氣度不凡,就站在他平日裏等待沁兒的地方。


  那人第一句問話是:“你喜歡沁兒?”


  陳垂淩不語。


  太子接著道:“沁兒今天不會來了,她是我的妹妹,是當朝皇後唯一的嫡女尹沁兒,身份不知比你高貴多少,你哪裏配和她在一起?”


  眼裏的蔑視表露無遺。


  陳垂淩望著他。


  太子挽了挽低垂的袖子,像是不想讓這身金絲線繡的衣服垂在這片汙穢肮髒的土地上,複又開口:“怎麽,你不信?你們十裏山頭外哪裏來的村子,她又是哪裏來的漁家女?你難道從未想過?”


  陳垂淩將目光別到了一邊去。


  尹成看著陳垂淩這樣一副模樣,便已知他對他的話心有所動。


  太子接著說:“不過……我可以明明白白地告訴你,沁兒是我帶到這一處偏僻的不毛之地的,你若是幫我做一件事,我便讓你今生今世都能和她在一起,如何?”


  “是什麽事……?”


  陳垂淩這下終於發出了聲音。


  太子拿出一封密信,塞進陳垂淩手中:“這是一章姓商賈的旁支岑家,你幫我按照信中名單一一除去,我不但讓你做當朝駙馬,還幫你抹去你們全村所有人做過的打家劫舍之事,賜予你們黃金百兩,讓你們此生衣食無憂,如何?”


  不得不說,這個條件實在太過誘人。


  他原本不是這個村子裏的人,孤兒寡母被村裏的一戶好心人家收留,從此踏上了這條不歸路——這是一座飽含罪孽與冤債的村子,他們殺人,放火,無惡不作,日落而出,日出而歸……


  他無法獨自身退,因為這是他長大的村子,這些都是他的親人,他不能拋下他們不管。


  可是,眼下,他卻有法子解救他們。


  他無法拒絕。


  “我答應你。”陳垂淩的眼神堅毅無比,將那寫著名單的信函攥在了手心。


  最後一次,就再做最後一次,他就金盆洗手,永遠離開這裏。


  後來好像是尹沁兒的另一個皇兄疼愛她,派人來讓他認祖歸宗,改姓為陳。是皇子心腹的遠親,說出去總比沒有身份要好聽。


  他以為自此一切都結束了。


  然而,他萬萬不曾想到,當他將匕首刺進第一個岑家人的胸膛時,他這一生便再沒有了退路。


  ——太子尹成果真抹去了村子所有人的罪案與證據,卻獨獨遺漏了他的岑家血案。


  公主順著線索查到了他隱瞞她的真相,從此對他再不正眼相看,開始四處尋歡作樂,對他失了愛意。


  整座村子,隻有他一人沒能得到最終的解脫。


  他獨身一人,沒了家室,也失去了昔日的朋友。


  他怨恨,他不甘,他滿心憤懣!


  他也曾想過解釋,可是,解釋什麽呢?


  不是故意欺騙她的?


  真是可笑啊,笑他自己的無恥,又笑他的遭遇。


  而此時此刻,他躺在血泊中央,想要睜開眼,再看一眼他的公主,那個穿著綠羅裙的公主,那個在陽光下,看了一眼便再也無法忘懷的美麗姑娘。


  然而——


  “阿淩!阿淩!”


  他好似聽見沁兒在喚他,他卻連睜開眼皮的力氣也沒了。


  公主……沁兒……


  世上也許無人知道,就在海底的另一邊,有一座蕪縣的倒影。


  那裏藏著陳垂淩心底裏對他的姑娘道不盡的千言萬語。


  ——“我要娶她……我必須要和她在一起……”


  ——“我愛她,我是真的愛她。”


  ——“我不是故意騙她的——”


  ——“沁兒……原諒我吧……”


  這是屬於海底的回音。


  ——也是屬於他不堪的記憶。


  海風輕拂而來,帶著無盡的悔恨與悲痛。


  蕪縣的倒影,是一處幻境。


  如何兜兜轉轉永遠也尋不到出路的幻境。


  除非跳入茫茫無盡的大海,才可能獲得重生。


  思緒即將徹底停止——


  他垂下沉重不堪的眼瞼,垂下手臂。


  沁兒,原諒我吧……


  再原諒我最後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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