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震耳欲聾
天上轟隆隆下起了傾盆大雨。
雨勢急驟,偌大的雨滴打在人的肩背上頗覺疼痛寒涼,更重要的是,這暴雨下得讓人睜不開眼,眾人無法再繼續尋找阮嵐的下落。
好在張總管找到了一個島上的小山洞,他們可以躲在裏麵先行避雨。
相信這場暴雨下得不久,等雨小一些了,再繼續尋找阮嵐也不遲。
洞中狹小,剛好能容下四個成年男子的身形,四人圍在一起,尚有些擁擠,無法伸展開四肢。
玉公公朝齊莫那裏挪了挪身子,和齊莫擠在一起,然後扭頭對尹輾說:“陛下,您靠過來些,伸伸腿,那麽小的地方,又淋了雨,太委屈陛下了。”
齊莫不禁翻了個白眼。
——陛下來,陛下去的。
他都快被玉公公給擠出山洞了。
“之前送我們來的那個道長曾跟我說,陛下你會一種術法,可以迅速知曉阮嵐的下落。”齊莫看著皇帝陛下氣色懨懨的樣子,將心底裏的疑問問出了口,“不知陛下準備什麽時候用它啊?”
尹輾眸色一沉,並未開口,而是拿出懷裏的一把紙扇,“咯噔咯噔”循著扇骨的連接慢慢打開來。
合上。
再次打開來。
又合上。
如此反複。
齊莫一開始以為這扇子有什麽玄機之處,便將目光落向扇麵,隻見那扇麵反著閃閃金光,龍飛鳳舞地寫著的四個潦草大字。
——否極泰來。
唔。齊莫心中暗道:果然是非常神奇玄妙的四個字,不知會是什麽用途?
誰知等了半天那坐在對麵的尹輾都未開口解釋,對方隻是怔然地看著眼前的折扇。
“咯噔咯噔……”
打開,又合上。
張總管見到陛下舉止如此失常,心裏默默歎了口氣,而後對齊莫道:“公子有所不知,這術法運作起來非常麻煩,而且……陛下前幾日方才發動過一次,若要再用,至少得再等上十天半個月。”
齊莫恍然大悟,瞄了尹輾一眼:“哦。原來是這樣。”
尹輾忽然道:“齊莫,令堂是否姓章?”
齊莫聞言,頗為驚訝:“你怎麽知道?”
張總管也是一驚,連忙朝齊莫望去。
尹輾這下終於將手上的扇子收了起來,臉上稍微比方才多了一絲人氣,他抬眼看著齊莫,道:“那便與朕說一說你母族的事情吧。”
“母族……”齊莫皺起眉頭,轉著眼珠回憶了好一會兒,然後撇了一撇嘴,“我不記得了。”
尹輾挑眉:“不記得了?”
齊莫點頭:“嗯。實在沒有印象。”
看著齊莫的目光,清亮正直,毫不閃躲,倒也不像在騙人。
“罷了。”尹輾將背向身後緊貼著的石壁靠去,神采似乎再次頹然了下來。
轟隆隆——
外麵的天空中又響了一記震耳欲聾的雷聲。
雨勢似乎也更加大了,隨狂風翻卷而來的雨點全打在了張總管和齊莫的身上。
齊莫聽著洞外的瓢潑大雨聲,又看著眼前的三個人,甩了甩已經濕成一片的袖子,道:“你們說……玄墨道長說我們是這座島的有緣人,是什麽意思?”
張總管和玉公公紛紛搖頭。
似乎誰也不清楚。
“咕嚕——咕嚕——”
什麽聲音?
眾人向玉公公看去。
玉公公不好意思地笑了一笑,臉上頗顯尷尬:“奴才……奴才不是故意的,”
“咕嚕咕嚕——”那聲音再次響了起來。
玉公公急忙捂住肚子,頓時欲哭無淚,下巴顫顫道:“奴才已經一整天沒吃過東西了……”
齊莫拍了拍他的肩膀,看著洞外的大雨,說道:“哎,等雨停了,我去海邊給你抓些魚蝦螃蟹海鳥,再生把火烤一烤,一定很好吃。你不知道啊,我以前常常去外麵打獵,打完以後,隨處找一些柴火來,將那些抓來的野兔野豬烤得是金黃酥脆鮮嫩多汁,再把烤好的兔腿往外輕輕一扯,立馬流出一道香噴噴黃燦燦滋滋作響的油兒來。那烤香味啊,十裏之外都聞得到,焦嫩香酥的烤肉嚼在嘴裏,更是別提有多美味。”
玉公公咳了一聲,想象著齊莫描述的場麵,當即吞咽下一口口水。
看著張總管和皇帝陛下兩人都在閉目休憩,未曾麵露不悅之色,他才敢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那當然。”齊莫非常神氣,“到時候我給你露一手。”
“好,你說話可要算話啊,咱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齊莫說完,忽然又蹙眉道:“不對,外麵下這麽大的雨,一會兒上哪找幹柴生火?”
玉公公聽完,頓時蔫了下來:“那怎麽辦啊……”
齊莫道:“看來隻能生吃了。”
“啊……”
這時張總管抬眉朝他們那裏一掃,似有麵露不快,玉公公立刻安靜了下來。
齊莫則仰麵歎息,用一根根手指敲打著背後的山洞石壁,傳來有節奏的聲響。他道:“不也知這場雨什麽時候才能下完……不知阮嵐是否也餓著肚子,大概也沒吃飯吧。”
而尹輾當然記著,阮嵐這許多天來,隻吃了一袋他帶的幹糧,若是一直這樣下去,就算不被犀塵害死,也會被餓死。
暮秋時分的大雨滂沱天,狂風不止,本該是令人遍體生寒的季節,卻眼看著尹輾心煩燥熱起來,拿著那把折扇扇了又扇。
齊莫看著尹輾扇風的動作,身上一個哆嗦。
這皇帝真奇怪啊……
“皇帝陛下,我有一個問題十分不明白,為什麽陛下你要親自來找阮嵐?”齊莫忽而轉念一想,記起了之前的事,“哦對對,那一次在丘芒山,你也是親自來找阮嵐的,是不是?”
尹輾對此不置可否,隻問了一句:“那你又是為什麽要親自來找阮嵐的?”
這問題沒想到竟把齊莫給難住了,他用一隻手指點著太陽穴,過了半響才道:“一開始聽玉公公說阮嵐失蹤,我想也沒想便要跟來尋,玄墨道長也同意了……”
尹輾依然問:“那你究竟為何要過來?”
齊莫搖頭:“我不知道。”
尹輾也說:“那麽……我也不知道。”
“你……”齊莫睜大眼睛。
這皇帝怎麽蠻不講理的?
但畢竟是對著中土的皇帝,他不好發作,隻是繼續用手指擊打著背後的牆壁——不過,用的力氣比原來大了些,將敲改成了戳。
轟隆隆——
四人麵麵相覷。
這次發出聲響的不是天上的驚雷,而像是源自這座石洞深處。
可是這個狹小的山洞一共才那麽大點兒的地方。
張總管道:“洞中可能有暗層,陛下小心!”
齊莫道:“誒?怎麽又沒動靜了?”
尹輾則問:“剛剛你的手敲到了哪裏,再試一試。”
“哦哦好。”齊莫循著記憶在背後的牆壁上摸索,向一處地方按去。
轟隆隆——
齊莫在心裏道:這裏果然有個機關!
山洞在四人頭頂震顫,似乎是在發出憤怒無比的吼叫。
玉公公聲音跟著打顫,整個人哆嗦了一下:“這裏麵……裏麵有什麽東西……”
齊莫接著在石壁上將那機關向更深的地方按去。
對麵的石壁上直接開了一個一人高的口子,從裏麵突然蕩下來一樣沉甸甸的東西,直接朝玉公公身上砸去。
玉公公還未來得及看清這道橫空竄出來的黑影是何物,便被撞倒在地。
一陣臭氣熏天的氣息撲麵而來。
“哎呦……痛、痛死我了。”玉公公捂著腦袋坐了起來,剛一睜眼看到壓在他身上的為何物時,他便嚇得驚叫著彈跳到了山洞頂。
“啊——啊——這是!”
從那打開的洞口中蕩出來的,是兩具人的屍體。
他們全身赤|裸著,交疊在一起。似乎才死去不久,身上並未有大麵積的腐爛,本該是白花花一片的腹部與腿部,已經起了一些暗色的屍斑。
這兩人五官尚存,且十分清晰——最重要的是,洞中的四人全都認識。
“這是……”齊莫瞪圓了眼睛。
玉公公驚得後退:“他們——”
張總管道:“陛下,這是公主殿下之前贈予阮大人的一對雙胞兄弟,周廷近與周廷遠。”
齊莫恍惚:“是啊,我以前在阮府裏見過他們,他們不是阮嵐的男寵嗎?怎麽會跑到這兒來了?竟然還死了……”
他用餘光瞄到到,尹輾似乎對“阮嵐的男寵”這一稱呼十分輕蔑,隻向那兩具屍體掃了幾眼:“死了也好。”
玉公公已經被嚇破了膽,臉上淚汪汪地,支支吾吾道:“可是,奴才從阮府裏出來的時候,還見到他們好好的,怎麽會……怎麽會——”
張總管將這兩具屍身翻來覆去檢查了一遍,道:“回陛下,沒有傷口,也沒有中毒的跡象。”
尹輾道:“那……他們體內是不是空無一物?”
在場的四人除了齊莫以外,全都清楚地記得,之前在皇宮裏的水井中曾發現過一名死去的宮女,而那宮女體內的五髒六腑,盡數消失,隻剩下一副光禿禿的皮骨。
沒有傷口,也未有中毒的痕跡。
至今不知凶手是誰。
張總管也不知用了什麽手法在一具屍體上按了按,然後掰開了它的嘴——裏麵竟然連舌頭也沒了。
張總管道:“回陛下,確實和之前那名在水井中發現的宮女情況相同,而且,掂起來比尋常屍體要輕盈許多。”
“那應當是了。”尹輾的目光在那兩具屍身上逡巡良久,才道,“這二人死去不久。看來那凶手也在這座島上。”
“陛下,你看,這是什麽!”
齊莫的聲音忽然響起,他從那道打開不久的洞口中探出腦袋,手上還拿了一本書。
“這是我從那道洞口裏的地上撿到的。”他走到尹輾麵前,將手上的書翻開一頁。
書頁裏滿是陳年的蟲蠹味,破舊不堪的書封也大都殘缺。
幸虧字跡依然清楚。
隻見那上麵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寫著——臨州蕪縣縣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