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東南一隅
尹輾進來的時候,看見自家皇妹正在給阮嵐夾菜。
因為尹輾的突然造訪,阮嵐和駙馬府裏的下人們悉數俯身跪地,做足了迎接天子駕臨的排場。
尹輾望著桌上那一桌子的豐盛菜肴,將手上的扇子對著右手虎口輕輕一敲,輕輕歎了一聲::“皇妹,真是好口福啊……”然後走上前,直接坐在了阮嵐的座位上,又拿起阮嵐放在桌上的玉箸,夾起了碗裏的菜肴。
“皇兄你……”悅陽公主驚愕道,“這是阮嵐吃過的!”
誰知尹輾臉厚如城牆:“既然阮嵐已經試過毒,那朕便卻之不恭了。”
悅陽公主看著阮嵐仍在穩穩地跪在旁邊,也不知道聽到皇兄這麽說,阮嵐心裏作何感受。
吃完一口,尹輾拿起桌上的一條方帕拭了拭嘴,而後對其他人道,“你們都下去吧。”
“是。”
眾人紛紛退了出去,阮嵐剛站起來想要走,就被站在門邊的張總管攔住了:“大人,您到這邊。”
阮嵐被張總管領到了尹輾身邊的位子旁,正猶豫要不要坐下去,忽然聽見悅陽公主說:“皇兄,今日阮嵐來臣妹這裏,臣妹送了他一樣禮物。”
“什麽禮物?”這時尹輾瞥了阮嵐一眼,“給朕瞧瞧。”
“就是剛剛跪在地上那兩個奴才。阮嵐既然要住在這裏,臣妹必然不會虧待他。聽聞阮嵐一直未娶親,所以臣妹就……”
尹輾聽到這兒便已經坐不住了,他眉間一挑,出聲打斷道,“誰說他要住在這兒的?朕從未允過。”
“那阮嵐要住在哪?”公主垂了眸子,若有所思地歎了口氣,“原本沁兒已經打定主意,不能虧待阮嵐,把阿淩的房間空出來,讓阮嵐住進去。”
“成何體統!”尹輾忽然一皺眉頭,厲聲喝道,“陳垂淩是你的夫君,再不濟也是先皇親自授封的駙馬,你怎能如此胡鬧!”
阮嵐越聽越窘,公主什怎麽突然說要他住在駙馬的房間裏了?原本根本沒提過啊……
“阿淩過幾日便要出門了,他的房間正好沒人住,其他屋子都是臣妹養的麵首,難道要讓阮嵐跟他們一起睡嗎?他又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
眼看悅陽公主說得越來越過分,也許是尹輾被氣糊塗了,望著尹沁兒那張咄咄逼人的臉久久不語。過了好半天,尹輾才喚道:“公公。”
阮嵐以為尹輾已經怒不可遏到要把公主拖出去打幾板子。誰料到,張總管從袖中拿出一管金軸,正色揚聲道:“阮嵐接旨!”
阮嵐趕緊跪地作誠心磕頭狀,一向胡鬧的尹沁兒看見張總管手上拿出的“聖旨”,也不得不跟著跪了下來。
“奉天承運,皇帝敕曰:治世之朝,德惟善政。諫議大夫阮嵐,德才兼備,聰敏絕倫。朕思賢如渴,有鮑叔牙之心,特封阮嵐翰林院學士,任皇子師。俸一千二百石,賜京城東南府邸。欽此。”
阮嵐聽完,卻不出聲應答,隻是從地上抬起了頭,繼續跪著。
“……”
一陣沉默後,張總管清了清嗓子,他的聲音一貫比起其他的太監要低沉穩重的多,這一次,卻顯得有些懼人:“大人,莫非您想抗旨?”
阮嵐則義正嚴辭道:“臣並非想抗旨,僅想多問一句,臣能接二連三升遷,是否隻是陛下一人的聖意?”
——帝惑於佞幸,命其任諫議大夫,後皇子師。
若真是尹輾自作主張的聖旨,想必百年之後,史書上便會這麽寫了。
尹輾“刷”地一聲打開折扇,悠閑地搖了一搖,揚唇道:“你是吏部舉薦過來的,朕不過是用朱筆一批罷了。”
吏部……看來又是何蔚助了尹輾一臂之力。
阮嵐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隻好道:“臣,遵旨。”
而後,雙臂抬起,雙手朝上,領了張總管手中那道聖旨。
其中有一句“賜京城東南府邸”,之前在聖旨中從未見過這樣的句子,仿佛尹輾是要把賞賜“指名道姓”地說給他聽。
不得不說,尹輾賭對了。
先前阮府便是在城東南一隅,聽說那間宅子至今都是空置,阮嵐也想回去看看,所以無論這次封賞的是不是那套府邸,隻要說出“東南”二字,阮嵐就會猶豫。
阮嵐接了聖旨,揣進懷裏,忽然聽見張總管來報:“陛下,駙馬已經朝這邊過來了。”
悅陽公主當即向屋頂白了一眼:“嗬,皇兄你一來,阿淩也跟著來了。真是掃興。”
尹輾卻背過了手,低頭道:“沁兒,有件事朕要問你。”
“何事?”尹沁兒驀地抬眸,頭上的金步搖輕輕擺動起來。
尹輾勾唇一笑:“你該不會真以為朕仍然被你和阮嵐蒙在鼓裏吧?那一晚的事情,朕知道有你助力,不然阮嵐也跑不了那麽遠。”
“……”尹沁兒轉頭看了一眼阮嵐,而後對尹輾說:“阮嵐老實溫順,定然是皇兄你耍賴,使詭計套出了阮嵐的話。阮嵐絕對不會出賣我的。”
阮嵐冷不防被公主直白地誇了一記,心裏頗有些不好意思。其實尹沁兒隻說對了一部分,尹輾套出他的話是真,但尹沁兒也參與密謀逃亡一事,卻是尹輾自己猜出來的。
尹輾倒也不去辯駁,他直接問了下去:“那麽……連通皇城與郊野的那條密道,沁兒你是怎麽知道的?”
畢竟是同胞兄妹,尹輾心裏並不願置尹沁兒的罪,然而他必須要問清楚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尹沁兒想要繼續保持鎮定,臉上的神情掩飾得極好,可是,終究瞞不過她那一母同胞的哥哥。
尹輾敏銳地抓住了尹沁兒雙眼中一閃即逝的慌張。他極有耐心,轉身慢悠悠地坐了下來,對著那一桌子菜肴道:“不著急,沁兒慢慢想,想好了再告訴朕。”
阮嵐站在一旁,看著眼前這一對氣氛怪異的兄妹,默默地歎了口氣。
其實他今日來找悅陽公主,主要便是為了這件事。隻不過,現在是尹輾幫他做了。何況皇帝和公主兩人說話,他一個外人也不好開口。
旁邊的張總管一如既往的沉默,明明周身氣場十足,這時候卻像一道透明的空氣,竟讓人完全察覺不到他的存在。
就在尹輾拿著阮嵐的筷子夾了第三道菜的時候,悅陽公主終於崩不住了:“皇兄,我說,我說……這個密道,是阿淩告訴我的。”
尹輾拿著筷子的手沒有停下:“阿淩?……原來是駙馬。那麽,駙馬是怎麽知道那裏有一個密道的?”
“阿淩說,上次他去拜訪兵部侍郎李承恩,不小心偷偷看到了兵部的密函,所以就記下了。”
阮嵐在心裏思索:以前他在朝為官之時,李承恩還隻是京中一介小官,但他早就聽說聽說公主的意中人陳垂淩是李承恩的至交好友。過了這麽多年,原來駙馬和李承恩二人關係依然如此親密,那李承恩竟然在陳垂淩麵前毫無戒備,連至關重要的兵部密函,都沒有及時收起來?
尹輾語氣依舊沉穩,可眉宇間忽然帶上了一抹肅殺之氣,連著聲音都顯得可怖起來:“不小心偷偷看到了兵部密函……那麽到底是不小心,還是偷偷?”
悅陽公主“撲通”一聲跪地,垂下了頭:“臣妹……臣妹所言句句屬實,不曾欺瞞陛下。”
尹輾則站了起來,目光在尹沁兒身上徘徊許久,過了好一會兒,才道:“公公,回宮。”
又對阮嵐說:“朕送你回府。”
“……是。”眼下難以和公主單獨交談,阮嵐隻好跟著尹輾走了出去,不忘回頭看了尹沁兒一眼,想著之後哪天再回來和沁兒道謝。
尹輾出門時看到了已經趕到此處的駙馬,駙馬在門外對他跪地磕頭行禮,尹輾卻好像什麽也沒有看見,直接從他麵前大步邁過。
等出了駙馬府,阮嵐才在後麵出聲詢問:“陛下,既然方才公主說此事和駙馬有關,為何不直接問一問駙馬?”
“你還真信尹沁兒說的了?”尹輾臉上皮笑肉不笑,眸中傾瀉的月色染上一絲寒意,“駙馬多半已經和她串通好了。問了有何用?”
阮嵐對方才公主那一套說辭隻是心有懷疑,而尹輾竟已經早早在心裏對那一套說辭否決了。
尹輾又道:“明日朕派人和你一起去那條密道調查。”
阮嵐點頭:“是。”
這時,身後的張總管突然大喝一聲:“是誰?!”隨之從袖中彈出一道暗器,向他們後方飛去。
“啊!——”一聲慘叫傳來,聽見這一道聲音,阮嵐眉心緊縮,在心中暗道:“不好!”
——是公主方才送他的那一對孿生兄弟,見阮嵐走後,悄悄跟上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