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夜探皇宮
其實阮嵐也不想這麽快就開始裝瞎,尹輾身著一身金色龍袍,而金色太過耀眼,阮嵐的眼睛現在對光線又十分敏感,眼下根本無法直視尹輾的龍袍,連尹輾的臉都沒來得及看清便被那龍袍金色晃得閉上了眼。
昨晚臨睡前尹輾來的時候,阮嵐沒敢睜眼。他怕他睜開眼睛時裝瞎裝的不夠像。
尹輾揮退玉公公,讓他躺平,一如往日那般拿出了一個包裹,邊打開邊說:“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阮嵐隨口應了一聲,心想,尹輾說的應該是指這次的女屍事件。
這一夜阮嵐格外清醒,他沒有像往常那般在尹輾施針的過程中沉沉睡去。尹輾施完針後,脫下外袍,站起來晃動了一下酸痛的肩膀,便輕手輕腳向外走去,然後打開了門。
阮嵐睜開眼,可離得太遠,他根本無法看清門外的動靜,隻聽到尹輾放低了聲音說:“道長。”
看來是玄墨道長來了,尹輾正在跟玄墨道長說話。
果然一個蒼老沙啞的聲音緩緩道:“如何?”
“阮嵐他……依然無法看見……”
“陛下無需著急。”
忽然阮嵐感到從那二人的方向有一道目光向他這邊射來,似乎是玄墨道長的目光,他趕緊閉上了眼。
“那這針灸還需持續多久?”
“其實今天結束即可,如果陛下實在不放心,那便再續七日,隻不過又要再用一次陛下的……”
阮嵐聽得心中一慌。
玄墨道長口中說了“今天結束即可”,莫非,玄墨道長已經知道他已然雙眼複明,是在欺瞞尹輾?
尹輾道:“無妨,再續七日便是。”
兩人相談完畢,道長轉身離開,門外又傳來了張總管的聲音:“陛下……”接著阮嵐就聽不見了,張總管和尹輾正在低聲私語。
過了一會兒,尹輾合上房門走了進來。他先是歎了口氣,然後在房間裏踱了兩圈。阮嵐看不清尹輾的神情,但看他的步伐似乎有些疲憊焦躁。多半是剛剛從張總管口中得知了什麽令他煩悶的事宜。
接著阮嵐看見尹輾在床邊的木桌旁拿出一個酒杯杯盞大的容器,將方才收回去的包裹攤開,上麵有一排長短粗細相同的銀針。
尹輾站在桌邊,阮嵐能看見尹輾的側臉。尹輾的五官和多年前似乎沒什麽變化,隻是氣質看上去比以前更加成熟。
仍然是一如既往的氣宇軒昂玉樹臨風。
尹輾身材修長,腰部與背部線條優美。可阮嵐知道,其實尹輾的腰腹處皆是結實的肌肉。
尹輾從胸口處掏出一把巴掌大的小刀,然後卷起左臂袖管,用刀在小臂上劃開一個小口。俊美英氣的臉上並未有什麽多餘的表情,割開皮肉時,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雖然劃開的口子不算大,但足以讓鮮血從中汩汩流出,不一會,便流滿了整個容器。尹輾將傷口貼在容器口處輕輕轉了一圈,流出的血竟神奇地被止住了。
阮嵐眼睜睜地看著尹輾放下袖管後立即將那已然攤開的一包銀針盡數抖入這盞盛滿鮮血的容器。最後尹輾將容器蓋子合上,放進了龍袍深處的口袋中。
阮嵐合上眼,他感覺到自己的心髒正撲通撲通狂跳不止。
原來尹輾為他治愈眼疾,用的是自己身上流著的血。
玄墨道長方才說要“再用一次”的,竟然是尹輾身上的鮮血。
說不震驚,是不可能的。
阮嵐怕尹輾瞧見自己臉上無法克製的不自然的神情,便裝作在睡夢中翻了個身,麵對牆壁,背向尹輾。
雪白牆麵上有自己燭火下的倒影,還有尹輾坐在桌前的身姿。
在燭火的照耀下,尹輾的身影更為高大。
尹輾撫了撫左臂上的衣袖,然後站起身。
“呼”的一聲氣息之後,火光便滅了,牆上的倒影消失,四周一片漆黑。
尹輾的腳步聲慢慢靠近,阮嵐感覺自己的心跳越來越快,好像馬上要從胸口中跳出來。
床的另一邊突然塌了下去。
——尹輾坐上來了。
尹輾輕輕在他身邊躺下,然後替二人蓋好了被子,一隻手環住阮嵐的腰部。
阮嵐後背一熱,原來是尹輾整個人都貼了上來。
他想,現在都到夏天了,尹輾這樣也不嫌熱的麽。
熱雖熱,在尹輾的懷抱中,不知怎麽回事,阮嵐很快調整好情緒,穩住了心神。不過小半柱香的功夫,便進入睡夢中,會周公去了。
夜半時分。
風聲凜凜。
“不好啦!陛下!!大人!不好啦!”玉公公未敲門便急急地衝了進來。
尹輾和阮嵐被這一聲叫喊雙雙吵醒。
二人都是剛剛歇下,還未睡沉。
張總管的臉色比起玉公公要鎮定得多,他跟在後頭,點上室內燭火,道:“陛下,宮中有刺客。”
尹輾坐起來係上胸前散開的中衣:“刺客現下在何處?”
張總管還未開口,一旁的玉公公便搶先道:“陛下!刺客已經朝這邊過來了!”
張總管點頭:“不錯,陛下,而且刺客像是有備而來,瞞過了宮中布置的暗衛,也躲過了裏中外三層侍衛的搜查。”
忽然,荷玉軒外有什麽東西從高處墜下,“怦”得倒地,發出一聲“悶哼”。
阮嵐和尹輾都聽出來了,那不是東西,是人。
張總管道:“陛下,我們的暗衛似乎被……”
刹那間,緊挨著張總管處的窗子被硬生生劈開,一名穿著夜行衣的蒙麵男子手持長劍破窗而入。說時遲那時快,張總管隨即一步躍起,向後馮虛而退,他從袖中抽出幾支飛刀,飛快投擲向那刺客。
刺客抬手一揮,張總管立即趁刺客躲閃暗器的功夫,急急大步向前,右手虎口張開,朝那刺客的咽喉扼去。
刺客也不是善茬,微微一側便躲開張總管襲來的右手,並抬手將手中劍刺向對方左胸處。張總管反應奇快,身體翻轉,一個後旋踢踢向刺客持劍的手。
兩人打鬥俱是襲向對方要害,不留後手,打得房內因為二人的動作呼呼生風。阮嵐沒料到陛下貼身的總管太監竟然也是如此武藝高強。
張總管後退一步,從右側躲開,誰知,那刺客不再攻擊他,而是直直向尹輾刺來。
“陛下小心!”張總管出聲叫道,立即轉向追在刺客身後。
尹輾反應極快,一把掀起麵前桌布,茶碗騰空而起,攔在刺客麵前。尹輾左臂攬著阮嵐向左側退去。阮嵐隻感覺耳邊風聲拂過,眨眼間便已經和尹輾一起落在了牆角。
玉公公嚇得縮在了床邊,蹲在床邊瑟瑟發抖,嘴中還念念有詞:“保佑陛下平安無事,保佑大人平安無事,保佑……”
尹輾將阮嵐放在牆角,擋在阮嵐麵前,在最大程度上保證不讓阮嵐受傷。他隨手從旁邊的木櫃上拿起一把折扇,“刷”得散開,那刺客的劍鋒落在上麵,竟然如同刺在了堅硬厚重的磐石之上。沒想到這區區一把紙扇在尹輾手中竟有如此之大的功用。
就在張總管疾飛前來助陣尹輾時,又有兩名刺客趁虛而入,其中一個從房頂落下,直直向尹輾逼來,另一名從窗前一躍而入,一劍刺去,牽絆住了想要靠近尹輾的張總管。
尹輾一邊要留神護住阮嵐,一邊要以一己之力與兩刺客相搏,並未有力不從心之感,左擋右擊,將這一紙折扇運用地出神入化。
忽然,正攻擊尹輾的刺客一個掃堂腿襲來,尹輾攬著阮嵐淩風扶搖而上,兩人在空中烏發淺淺交疊,白色衣帶緩緩飄揚,尹輾薄薄中衣隨著動作散開了最上處兩顆搭扣,胸膛出一片光潔的麥色肌膚裸/露在外。在尹輾懷裏的阮嵐被迫整張臉都靠了上去。
“……”
阮嵐的嘴唇甫一碰到尹輾的胸口,就感覺那胸膛處肌膚的體溫炙熱得燙人,阮嵐小心翼翼地抬頭移開了唇。
就在這時,另一個刺客瞅準時機,將閃著精光的劍鋒對著尹輾懷中的阮嵐揮來。尹輾隻能用持著折扇的左手反向阻擋。誰知那刺客的劍鋒卻突然變換了角度,突然穩穩地刺向尹輾。
原來是佯攻!
那刺客正是料定了皇帝會救阮嵐。
尹輾此時最大的軟肋並非是自己的武功技不如人,而是對懷中人的掛念。
顯然,那刺客賭對了。
尹輾手中折扇“嘶”的一聲被那刺客刺穿。折扇斷成兩截。
“否極”與“泰來”應聲落地。
“滴答,滴答……”
是液體滴落在木質地板上的聲音。
一同落地的,還有尹輾的血。
阮嵐驚呼出聲,鐵劍刺入後又快速拔出,幾滴鮮血濺落在了他的睫毛之上。
尹輾喉間傳來一聲悶哼。
無獨有偶,原來是那刺客一劍刺中了先前尹輾自己割開的傷口。
“陛下!”張總管吼道。他用眼角餘光看到了尹輾被刺中這一幕,左躲右避抵擋住刺客的攻擊。
鮮血從衣袖中漫出,浸濕了尹輾的袖子,地麵上隨即血跡斑斑。
——這一劍讓尹輾知曉,這些刺客是衝著他來的。
尹輾將阮嵐護在身後,繼續麵不改色與那刺客二人激烈交手,但漸漸離阮嵐越來越遠,尹輾一個翻身躍出了窗戶,而那兩個刺客也跟著翻了出去。
緊接著又有一波宮廷侍衛揮舞著大刀衝了進來。
正在恍惚間,阮嵐聽見屋內有人悶聲倒地。
倒地者不止一個人!
玉公公叫道:“張總管!”
原來和張總管交手的那名刺客在尹輾走後,從懷中抖出一管迷藥,噗嗤一聲散開,張總管正是在向那刺客前移進攻之時,早已來不及躲開,而剩下的侍衛反應更是不如張總管敏捷迅速。眾人口鼻吸入毒粉後,立即暈了過去。
玉公公嚇得淚眼婆娑,張總管一倒,眼下屋內就隻剩下他和阮大人了,誰還能來救他們!
那刺客揮劍向玉公公走去,玉公公顫抖著蹲在地上,後背一個勁兒往後扭,想擠進烏漆漆的床底。但是床底空間極小,根本無法容納下他的身軀。
那刺客走到玉公公麵前,居高臨下地抬起手中劍,猛然向下砍去。
手起刀落。
玉公公以為自己死定了,“啊”的一聲喊了出來。
出乎阮嵐的意料,那刺客手下留情,隻是用劍柄將玉公公砸暈了過去。玉公公大張嘴巴,仰麵朝天癱倒在地。
黑衣刺客解決了玉公公,便疾疾向他奔來。
就在阮嵐以為自己也將慘遭毒手之時,那刺客忽然開口。
“阮大人。”
這刺客似乎並不想傷他,凶氣從蒙麵黑巾內露出的一雙眼睛中漸漸散去。長劍垂向地麵,停下了凶狠的攻勢。
刺客向他抱拳鞠了一躬。
阮嵐心中一驚。
“鄙人奉悅陽公主之命前來,乃是為了告訴您一個千載難逢的出宮時機。”那人說道:“下月初五,皇帝大壽,請大人戌時在宮內翠蝶宮等候。”
悅陽公主尹沁兒?竟然在這刺客口中聽見了這許久不曾聽到的親切名號。
沁兒竟然要助他出宮!
“若是平日悄悄前來或是通過下人傳信告知大人,必然無法躲過陛下耳目,陛下一定會對您將要逃跑有所懷疑。所以我們隻能在夜裏潛入,佯裝攻擊陛下,如此,定不會料到我們此番入宮其實是為了給您送信。”
那刺客說完,阮嵐便感到頗為震驚。他實在無法想象,沁兒竟然想出了派刺客夜探皇宮的方式來助他出宮。
這實在太危險了!
畢竟尹沁兒佯裝行刺的不是別人,而是眾人矚目萬人之上的皇帝。這可是殺頭的重罪!
一旦被發現,駙馬府全家上下都將岌岌可危。
那人又問: “大人您似乎並未失明?”
阮嵐心裏一個咯噔,估摸著自己聽到沁兒名號時太過激動,一時間忘了裝瞎。
“我……”
那刺客打斷他:“無論如何,千萬不能讓陛下發現此事,否則陛下會在您身邊安插更多守衛,到時再想逃跑可就難上加難了。”
心中讚歎這刺客心思縝密考慮周全,阮嵐應聲道:“好。”
原本他不願讓旁人知道此事,便是怕尹輾對他多加防備。
他隻是沒想到,沒想到多年過去,尹沁兒的行事方式依然與常人如此不同。
竟然派人前來行刺她的皇兄,僅僅是為了讓他這個外人逃出皇宮!
此種明修棧道暗渡陳倉之計,大概也就隻有尹沁兒想的出來了。
阮嵐又想問眼前的刺客,既然來了,為何此番不帶他一起走。但轉念一想,這時他們已然打草驚蛇,皇城加強戒備後守衛森嚴,若是他現在便立即逃走,就算憑借這些刺客高強的武功逃出了宮,他依然是插翅難飛。
如果要逃跑,就要逃得神不知鬼不覺。
阮嵐一直都知道皇宮宴會是一個逃跑良機,每到那時,皇宮雖戒備森嚴,但閑雜人等眾多,如果計劃巧妙,他能夠輕易混在前來道賀的官宦世家或是歌舞表演的戲子隊伍中出宮。但他雙眼失明,無法以一己之力逃開暗衛監視,宮外也沒有接應,因而這念頭始一出現便被阮嵐扼殺在萌芽中。
然而這一次,他有人相助。
而且助他之人還是他從小的玩伴悅陽公主。
沁兒此番花費如此大的功夫,幾乎冒著生命危險想要帶他逃離這座金絲籠,他竟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為好。
任何感激之語都是徒勞。
所以他決計不能放棄這一次千載難逢的逃跑良機。
可是,他在尹輾手中還有把柄……
想到這一點,阮嵐剛剛歡欣鼓舞起來的心情在刹那間便煙消雲散。舒展開來的眉眼也斂了起來,卻在此時忽然聽那刺客道:“還有一事逼人想要告知大人,我們也是入宮前才得知的。”
“何事?”
刺客頓了一頓,眼中似有不忍:“靈堂在今日申時已經西去……”
阮嵐心裏一聲咯噔,險些站不穩。
沒想到他剛思及母親,母親竟然就……阮嵐心中難以置信。
燭火靜靜在二人臉上跳躍,阮嵐從那刺客眼中看到了自己登時變得煞白的臉。
阮嵐沉浸在如此噩耗中還未回神,那人便舉起手刀,說道:“時間緊迫,為防陛下猜疑,得罪了!”
“怦”得一下,阮嵐感覺後腦一麻,隨後便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