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章 天衣
淩晨天將亮的時候,七葉忽然從睡夢中驚醒。已經縈繞在心頭近月的不安經由前日傍晚時候所見紫氣和雷光的渲染,已經濃厚得如同蒼穹崩塌壓在心上一般,險些讓她無法承受。
恍惚中,馬車車廂外傳來了誰低聲詢問的動靜,言語中隱隱顯得有些擔憂和驚慌:“紅舞姑娘,您沒事吧?需要給您請大夫嗎?”
“沒事。”七葉緊了緊手中正握著的刻刀,幾乎是早就準備了答案一樣,隨口就回答了那人的詢問,“我剛才做噩夢了,是說了什麽夢話嚇到你了嗎?”
“隻是看姑娘像是苦痛難忍,還以為是姑娘您得了什麽急症,您沒事就好。”那人回了一句,像是確定了七葉沒事,便不再繼續說話了。
剛才真的有做夢了嗎?
七葉伸手揉了揉太陽穴,竟一時想不起來自己是不是一如既往地夢到了那些基於過往而生成的夢境,隻隱隱約約感到無比恐懼,仔細想來卻又說不出來自己到底因何而恐懼,在已經醒來的此刻又因何而不安。
想起來昨日見到的那道紫氣和緊隨其後的雷光,又想來月初在葙涼城時自己還曾和墨漣提過這位降臨的仙人應該不那麽祥瑞這樣的話。似乎就是在那時候起,自己猜開始隱隱察覺到不安的,這麽一聯係起來,莫不是那仙人的臨世其實和她有關?
思及此,七葉莫名其妙地覺得有了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無數事實曾教導過七葉,越是糟糕的猜想,變成現實的可能性就越大,而每每她一察覺到某些事情有可能對她不利之時,那麽這件事便有九成九的可能性一定會實現。
基於此項毫無道理可言卻又奇準無比的扯淡理由,那位仙人毫無疑問是為她而來的,卻不知他是為的何事?
唯一可以確定的是,他的到來一定不會是上蒼的意思,不然也解釋不了那天雷的用意。可她身上有什麽東西是值得讓一名仙人冒著元神消散的危險來覬覦的,要命她沒有,要本事她尚不足,要血脈……七葉的血脈被覬覦了這麽多年,從來也沒聽說誰得過手,且,若是沒有她的協助,就算把她整具身體搶過去了又如何,許安寧得了她的身體不也沒變成七葉嗎?
其實恐懼也好,不安也好,盡是一些隨時可能會發生變數的事情,就算料到了,卻也未必就能夠毫發無傷地熬過去。七葉隻覺得馬車內悶得厲害,讓她有些頭暈,便不再想那名仙人的出現到底會給她帶來怎樣的災禍,下了馬車,和那盡責的小侍衛說了聲,便到了林子裏邊透氣。未曾想,卻正撞到了位身份尊貴的皇室中人。
真是執著啊!
七葉歎了一句,當即行了個禮:“見過公主殿下。”
那做侍衛打扮的人被嚇了一跳,慌忙道:“什麽公主?我才不是什麽公主。”
“哦,想來是天太黑,紅舞認錯人了。抱歉,紅舞這就告辭。”七葉頓了一頓,瞥了眼德昌公主的身後位置,隨口應了一句,轉身就走。
“婧顏你記住,在做這等不能為人知之事時,若是被人撞到了,正確的做法是立刻殺人滅口,而不是讓她還有機會活著。”
德昌公主身後的幽暗之處幽幽傳出來一聲告誡,同時一陣衣衫窸窣之聲響起,有疾風向七葉襲來。
樹林之中忽然一陣疾風亂舞,猛烈的狂風直吹得人欲立而不可行,手握短刀淩空而起欲刺向七葉的那人更是被吹離了七葉好遠,七葉卻好似什麽都沒感覺到一般,吟唱著無人可察的咒語,徑直朝著林子外邊走了出去,情形顯得很詭異。
“跟上去。”沈成軒沉默片刻,眉頭微皺地朝著七葉離去的方向望了一眼,朝著邊上兩名侍衛作了個“殺”的手勢。
沈成軒話音才落,又是一陣狂風肆虐,直吹得那兩名侍衛身形不穩差點摔倒,好不容易抓緊邊上的一棵樹才穩住了身形不至於被吹飛。沈成軒和德昌公主措不及防之下更是被吹出去了一段距離,尤其德昌公主更是直被嚇得哇哇直叫,若不是被幾名侍衛緊緊拉住,隻怕這風都能將她吹走了。
怪風吹了很久,風未停,那兩名侍衛便也隻好保持著爪樹的姿勢一直苦撐著,一直撐了許久。待風勢稍稍變弱,七葉已經走到樹林邊上,別說有這怪風依舊阻攔著,就是沒這怪風,要追殺也已經來不及了。
“六……六哥,我剛剛是不是眼花了?我……我們是不是根本就沒遇上什麽皇姐的貼身宮女?還是說……我們遇到的根本就……就不是人?”德昌公主被嚇得有些魂不附體,扯著沈成軒的袖子顫然問道。
“自然是人的。”七葉斂眸而行,虛托一隻銀白色中夾帶著一絲絲紅色血絲的木蝴蝶,自言自語地回著德昌公主根本不可能聽得到的話,“隻是恰好有些本事罷了。”走出樹林,將蝴蝶收回衣襟之內,又回頭望了眼仍舊有些幽暗的樹林深處,漠然道:“你們就一起做場真假難辨的噩夢吧,恕我不奉陪了。”
七葉出了樹林,正開始整理衣服做樣子,一眼便見到太子殿下正負手而立地看日出,便過去行了個禮。
“一大早的,去了哪兒那麽久?”太子關心道。
“馬車裏邊有些悶,便起來去林子裏邊散了個步。”七葉十分自然地回了句。
“哦?可有什麽發現?”太子望了七葉一眼,又望了眼樹林,意味深長道。
“林子裏邊風太大,才一進去就被吹出來了,沒看到有什麽草藥山兔。”七葉麵色未變,輕描淡寫地回了一句。
“林子裏邊風大?”太子殿下顯然並不相信七葉說的話,原本就因為近幾日七葉毫無例外推脫他的親昵而慢慢積攢起來的懷疑變得越加的濃重了幾分,加之密林裏邊會風大這樣的事本來就已經足夠匪夷所思,用來作說辭實在是太過牽強,一時之間沒把握好,臉上便現出來不信任之色。
“是啊,吹得人都站不穩了。”七葉不動神色地繼續理了理自己被吹得有些淩亂的青絲,像是完全沒看到太子臉上的不信任。說完卻是沒打算再繼續說話,負氣一般地頭扭向一邊,兀自看起風景來。
自葙涼城向西數百裏外,忽然有七道清晰明朗的白線自天幕垂下,流雲一般伸展著,如同一件紗衣一般,將方圓十數裏空間全部罩在了其中。雲層之中依稀能看到仍有雷龍蟄伏,天雷卻仿佛失去了追蹤的目標一般再沒有落下。
“天衣?”
七葉忽然瞳孔微縮,喃喃念叨了這麽一句。
“怎麽了?”太子被晾得有些尷尬,正準備說些什麽來哄哄七葉,見七葉終於沒再繼續鬧別扭,趕緊問道。
“總覺得雲層裏邊藏了什麽東西。”七葉指了指雲層,“殿下覺不覺得那裏邊像是藏了條雷龍?”
太子莫名其妙地朝著七葉所指的地方望去,因為先入為主一開始便想要尋找龍形生物的緣故,目光閃動間,怎麽看那隱隱閃動的雷光怎麽像是一條龍:“似乎,還真有。”
“恭喜殿下。”七葉誠摯道。這一聲恭喜從隱約明白其中緣由的七葉口中說出來其實相當不要臉,但她此刻是紅舞,由紅舞口中說出來的這句話那當然是有一定道理的。
在慶國,雷龍又被譽為天龍。慶國自古就有雷龍蟄伏雲層守護地上靈寶的傳說,每隔個十數年總有人能拿這個名目搜尋出來些奇石怪木奇珍異獸,說成是循著守護天龍的天生靈物獻給皇帝。皇帝雖然不甚在意那些除了樣子生得奇怪些本質上卻並沒有什麽大用的東西,但對“天生靈物”這個名目一直很中意,自以為所謂天生靈物都是出在慶國國土之內,所以其實天龍守護的說到底來不過是他治下的國土。是以每每一聽到哪處出現了雷龍,便覺得很祥瑞。所以自然,知曉這天雷其實不祥瑞的七葉換了紅舞的身份之後,當然就可以理直氣壯地將它說得無比祥瑞。
太子殿下見此祥瑞甚是欣喜,也不做他想,當即手一揮,一下令,行進的車馬便加快了前往葙涼城的速度。
七葉坐在馬車中,時不時掀開車簾朝著那天衣所在的方向望過去,而那天衣正也忽而南忽而北地小範圍移動著,像是在搜尋著些什麽東西一般,行進的方向也正好似驗證了她的猜想一般,正對準了葙涼城所在的方向般正緩慢地移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