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自古真情都是假意
當夜,七葉向文昌公主匯報了相關事宜,並提出了次日便將再次啟程並盡快前往葙涼城的想法。文昌公主雖然覺得有些著急,但一想到七葉手中鈴鐺的奇妙之處和所謂“七葉姑娘要求在年前收到響足七次的鈴鐺才會開始為公主準備賀禮”這樣的話,倒也很為自己所信賴之人能為自己如此分心勞力感到由衷欣慰,可雖如此,卻也並未同意讓七葉次日便啟程,而是笑得很是意味深長地將七葉啟程的時間又往後拖了兩日。
七葉有種不太好的預感,雖然這幾日太子因為諸事繁忙並沒有再來考驗她的演技,但文昌公主看著她笑時太過於意味深長,實在沒辦法讓她不多想,不精神緊繃,不提防。
就這麽如此這般精神緊繃地提防了兩日,然而想象中的太子殿下卻始終未到。
雖如此,但七葉卻非但未敢有半分的鬆懈,反而心中的不妙越來越盛,一直到了臨出發的時候。
七葉身披狐裘,一身紅舞貫穿的鵝黃衣裳,走至南朱雀宮門外,見到原本該在一邊等著自己的隊伍已經消失不見,變成了一隊壯大到根本不可能是自己這個奉公主殿下旨意外出辦事的小小宮女所該有的陣仗時,從始至終未曾鬆懈下來提防的七葉便隱隱開始明白了些什麽。
果不其然,她才剛剛一冒頭,就見一名身披盔甲看起來應該和她有兩分相熟的衛護衝她招了招手,讓她過去。
“聽聞太子殿下和三皇子要前往天玄門,公主殿下便特意托太子殿下順帶捎帶姑娘一程,這一路還請姑娘和我們一道盡心照顧殿下。”護衛說道。
七葉:“……我沒聽說。”
“主上安排的事宜,自然不需要向我等說明什麽。”護衛接過七葉手中的行李,領著七葉路過幾輛惹眼的雙駕並驅的馬車,來到一輛朱纓華蓋的黑色馬車前,道:“姑娘請。”
七葉:“……”
話說現在搶回行李裝作沒看見這偌大的一隊車馬趕緊跑路還來得及嗎?
顯然好像不太可能。七葉攥著袖子開始很認真地考慮起對付這位多情太子的對策來,但以“紅舞”的立場想了想,覺得似乎好像除了順其自然隨機應變之外,並沒有別的可行的好法子,於是便隻好掀起了車簾。
等了片刻,馬車輪在一片高昂的恭送太子殿下的啟程聲中沉默地滾動了起來,行出去片刻,忽有嘈雜之聲響起,在幾聲“三皇子留步”的和阻攔聲馬蹄、嘶鳴聲中,車簾被掀開,一個人影飛快地穿了進來。
“嘖,本王就說了,太子殿下既不是斷袖,又何至於這偌大一隊車馬,連個貼身的小宮女都不帶,原來竟是在這兒等著!還好本王聰明,跑來這兒查看了一下,不然就虧大了!”
“見過三皇子。”七葉微愣了一下,很快便反應過來,向著先前說話之人微行了一禮。起身後,有些躊躇地問道:“可是奴婢待錯地方了?”
“沒錯,沒錯。”
巫馬相頤坐好,將手撐在下巴上,一雙桃花眼直直地盯著七葉,見她神色淡然恭敬卻全無謙卑之色,不由得就起了玩笑之心:“你是哪個宮裏的宮女?我看著你挺討人喜歡,不如我去和你家主子說一聲,將你一道帶回嵐國如何?”他話說得認真,用的卻是玩笑的語氣,莫名的並未讓人覺得受到了冒犯。
七葉垂首含眸,不卑不亢道:“多謝三皇子抬愛,隻是奴婢在這宮裏邊待慣了,舍不得公主殿下,還請三皇子高抬貴手,莫要為難奴婢。”
“倘若你家公主殿下願意將你送與本王呢?”巫馬相頤含笑問道。
“主命不可違,若真如此,奴婢自當遵命便是。”七葉認真回答。
“真沒趣!”巫馬相頤顯得有些失望,“本王還以為你會誓死不從呢!”
“讓三皇子失望了。”七葉歉然道,然麵上卻看不出來有絲毫歉意。
“長得倒是不錯,就是少了些烈性,可惜了。”
“打擾了。”秦漠瞧見七葉無恙,頓時暗自送了一口氣,“我國向來極重男女之防,紅舞姑娘雖為服侍人的宮女,卻畢竟是個女子,三皇子若嫌著無聊,盡管召人來作陪便是,此番跑來一位姑娘車中,委實不妥。”
“你們慶國什麽都好,就是亂七八糟的規矩太多!”
巫馬相頤嫌麻煩地念叨了一句,看起來沒有半分打算反省的意思,見到秦漠,更是已經對七葉完全失去了興趣,一雙漂亮深邃桃花眼早就轉到了秦漠身上:“秦公子文采過人,實屬難遇之賢才,不如考慮一下和本王一道回嵐國算了。想來以秦兄不輸乃父之風姿,他日封侯拜相並不是件多難的事。”目光在秦漠身上流轉,除了欣賞,似乎還隱約藏著些什麽不便說明的意味深長。
“三皇子說笑了,所謂文采過人不過是諸位俊傑抬愛給的虛名罷了,有哪裏擔得起封侯拜相之說。借著家父之蔭就近撈個閑職當當也就算了。”秦漠拱手,灑然笑道。
七葉聽著車廂中倆人你一言我一語明裏暗裏推過來又拉過去的,看起來一時半會兒也停不下來,根本就沒有半點空暇顧及她,頓時感到十分欣慰。一麵忙不迭地燃了炭火為這兩位大人物煮茶溫酒潤喉,一麵誠心祈禱馬車能走快些早日到達葙涼城好早些把身體換回來,也免得去和那位太子殿下演你儂我儂兩情相悅的戲碼。
然七葉的存在感並沒有薄弱得太久她的祈禱便失效了,就在那兩位大人物幾乎已經要將她當一副會動的牆紙的時候,太子殿下派人來召她前往隨侍。
可憐七葉看斷袖皇子巫馬相頤調戲秦漠秦漠輕描淡寫反擊這一輪回上演的精彩戲碼看的正過癮,聽到這噩耗時差點沒把紅舞的沉穩從容繃住,心中暗自叫苦不迭,表麵上卻十分幹脆得體地和自己車廂內的二位不速之客告了辭,前往了太子殿下那輛一看就很惹眼的三駕並驅的馬車。
“殿下。”七葉掀起車簾,壓抑不住地歡喜喚道。
“聽聞三皇子去了你那兒?他和你說了什麽,可曾為難你?”太子放下手中的書卷,朝著七葉招了招手,“我沒有即刻派人去喚你,你有沒有怨我?”
“三皇子沒有為難我。”七葉看了一眼那空蕩蕩的半截車廂,艱難地挪到了太子身邊,坐下,“殿下身為太子,自當謹言慎行。沒有即刻便將紅舞召過來,是對的。”。
“委屈你了。”太子有些歉然。
“我不委屈。”巫馬相頤是個斷袖,被他調戲有甚好委屈的,壓製自己的本性和你演戲才委屈呢?七葉腹誹道。
“聽聞三皇子想要你和他一道回嵐國?你答應了?”
“殿下希望我答應嗎?”七葉暗自翻了個白眼,既然聽聞了,那自然便知道後續結果了吧?!裝!再裝!
“你敢!”太子微怒道。
“隻要殿下還需要紅舞,紅舞便哪兒也不去。”七葉又暗自翻了好大一個白眼,不就是想聽她說好聽的話嗎?有意思嗎?!
“這還差不多。”太子十分自然地伸手攬住七葉的腰,將她往他身邊又待得拉近了幾分,“這幾日忙的都沒有時間去見你,你有沒有想我?”
“……”
七葉有生以來頭一次期望此刻待在自己身旁的是墨漣,因為如果是墨漣,她便可以毫無顧忌地一拳朝著他打過去。但身邊之人不是墨漣,而現今的這個時刻,她也不是七葉,她是紅舞,知禮儀懂進退的紅舞,而紅舞的心上人,就是邊上這位尊貴的太子殿下,麵對心上人的親昵還條件反射本能想拔刀子的人,這世上估計是不存在的。
總之,雖然七葉壓製自己的本能壓製得很辛苦,卻也隻能抓住太子的胳膊,低聲地嗯了一聲,心中十分認真地考慮起是否應該再生場病來。
好在太子並沒有什麽出格的舉動,不過和七葉傾訴了兩把衷腸,便又忙碌地翻起手中的書卷來,也不曉得在忙些什麽。
此後,除了必要的休息時間之外,七葉便安定在了太子的馬車中,除了每日要應付幾次太子殿下的欲行不軌和幾句來自嵐國三皇子巫馬相頤的習慣性無心調戲之外,小日子過得還算舒適。
上好的千裏馬拉車,行了九日,一直到了臘月二十六夜間,距離天玄門還剩一天一夜路程之時。
七葉跳下馬車,向著天玄門的方向望去,隻見大雪阻隔、天地灰蒙,臨出發時心頭隱隱升起來的那縷不好的預感頓時變得愈發的濃厚起來。
忽然一道極暗淡的紫氣自西邊一閃而逝,緊接著一道發白帶紫的閃電順著那道紫氣閃過的位置落下,看起來竟像是在追逐著那道紫氣一般。
“是……天罰?”
七葉眯眼看了片刻,有些不確定,待想細看,邊上卻多了一個身著藍袍的消瘦人影。
“聽聞太子殿下說,紅舞姑娘見到七葉姑娘了?”秦漠隱隱顯得有些期待。近幾日要麽是這位“紅舞姑娘”在太子身邊伺候不得空,要麽是嵐國三皇子在一旁糾纏,他竟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來問一問自己近日來十分想知道的事情。
七葉有些詫異地看了秦漠一眼,似乎有些幡然醒悟:“秦大人和七葉姑娘有舊?隻可惜這位七葉姑娘好像卻不是那一位七葉姑娘。”
“是嗎?”秦漠顯得有些失望,隨即便又釋然。是與不是,總要待親自見到再做評斷,他們既然有兩世緣分,總不該就為了讓她還他命就罷了。他的前世能放下,可他又怎麽甘心放下?
“我尋到的這一位七葉姑娘身邊還帶了位小少爺,曾聽聞過那小少爺喚她作娘親。”七葉似想起來了些什麽,提醒秦漠道。
“多謝。”秦漠道。不過,總要去看一看的,既然同是七葉,想來彼此之間會有些聯係?
七葉眉頭微皺了皺,看起來秦漠竟真的還沒對她死心?其實仔細算起來,她當初並未接受慕雲的好意,若不是他最後身死,她甚至都不會對他感到半分的歉意,但他死得既慘烈又毫不值當,直用愧疚把她一顆心狠狠折磨了十三年。是,她承認她確實記得他們之間相遇的所有,她承認她是因他有了些許改變,她也承認此後他也的確入了她的心,但也僅限於此了。命沒了還了便是,但情既未承,又如何相還?再說秦漠也不是慕雲啊。
似乎有些明白了孟婆湯存在的道理,喝了孟婆湯還能留下執念,若是不喝,又怎可能安心投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