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死局,命局
“兩步,退回去兩步。”緲汐若死死捏著手中晶瑩潤滑的白色棋子,信誓旦旦地道,“這是最後一次,真的是最後一次!”
墨漣白她一眼:“這是本局你第四十六次說這句話。”
被墨漣不客氣拆穿,緲汐若絲毫不以為恥,反而還十分鄙視地回了一句:“小氣,還帶數數的!”
墨漣看著她,覺得有些無奈有些煩:“有你這樣耍賴的麽?”
緲汐若撇撇嘴,絲毫不覺羞愧地直接落下一子:“就耍賴了怎麽著,再說了,耍賴了這麽多回我也沒贏過,不能贏還不許我下久一些麽。以後若碰見那些個公主小姐將軍之流,我還能拿這些事氣氣她們。”說著,默默又把墨漣剛移動的深灰色棋子退回去了兩步。
墨漣掃了一眼局勢,手執黑子於另一位置落下:“你又何必和她們置氣。”
“我就看不慣她們那樣!”緲汐若沉思著片刻,鄭重地落下了手中白子。心中不停腹誹,生得好看很了不起麽?來她麵前炫耀個什麽勁兒!一個兩個都把她當假想敵,煩透了!
二人就這麽一步三反悔地下著,邊下邊閑聊鬥嘴,說話間,趁緲汐若一個沒注意,墨漣深灰色的棋子就已經落在了緲汐若淺灰色棋子之上,將淺灰色的棋子提了出來,輕描淡寫道:“你輸了。”
“嘁!”緲汐若懊惱地抓著頭,“早知道剛剛那一步就不退了。”
言語之中就好像若是先前那一步沒錯怎麽著也不可能會輸的意思,也不管先前自己已經悔了多少次的棋,又讓墨漣讓了自己幾次,絲毫不覺自己先前的行為無恥卑鄙。
墨漣聽出來她話語中的意思,輕蔑道:“再讓你一百步你也贏不了我。”
緲汐若不悅:“那我每次要你讓我你都皺眉!”
墨漣一臉平靜,嫌棄她嫌棄得理所當然:“主要是你棋藝太差了些。”
緲汐若大怒:“亂說,論下棋我在慶國之中也算是能叫得上名號的,哪裏有你說的那麽差!”
“嗯。”墨漣十分同意地點點頭,嘲笑道,“和人家比輸了就非要賴著人家繼續下到贏為止,論無賴,是挺叫得上名號的。”
緲汐若哼了一聲,懶得繼續搭理他。眼睛一轉站起身來,湊到七葉邊上,問道:“你會不會下棋?”
“嗯?”七葉正困得睡意朦朧昏昏欲睡,一時沒反應過來她此問是何用意,有些疑惑地點了點頭:“會一些。”
“師兄段數太高,我下不過他,你來和我下。”
緲汐若不由分說地將七葉拉起來,將其推到棋盤跟前,示意墨漣讓開位置。
墨漣嘖地歎了一聲,無奈地搖了搖頭。
小半個時辰後,一局終了。
“……”
緲汐若對著棋盤沉默半晌,終於怒了:“你這叫會一些?你這分明是在欺負人好麽!?哪有人下棋下到最後連將棋都不出單單用臣棋就將人全滅了啊!”
七葉聞言,眯著困倦的雙眼也沉默了半晌,才問道:“將棋是什麽?”
“我們剛才下的不是圍棋嗎?”愣了半晌,翻出來一枚淺灰色的棋子,恍然,“難怪我一直覺得這棋子很奇怪,還以為是錯混進來的。”
緲汐若手中棋子啪的一聲掉落下來,哭喪著臉轉向墨漣:“師兄,她欺負我……”
“不管,你自己非要找人家下棋的,這事我可不管。再說了,拿著將棋還輸給了人家隻有臣棋的,丟人不丟人!”
墨漣取笑罷,轉向七葉:“你剛下的是圍棋?”
七葉猶豫了一下,點點頭:“嗯。”
“來一局?”
“不了。”
七葉搖搖頭,不知因何,恍然間覺得就好像回到了當初和白夙徹夜對弈的日子,隻覺得十分的頭疼,頓覺越發的困倦起來:“我有些犯困,怕是動不了腦子。”
墨漣顯得很無奈:“從上雪舟到現在你都睡了一路了,再睡下去不怕以後會犯懶嗎?”
七葉拉起袖子將已經豐腴很多的胳膊伸到墨漣跟前:“沒看到我正在努力長肉麽?長肉要求的不就是吃飽了睡睡飽了吃少思少想能不動盡量不動?”
“照這個速度下去,用不了多久你就會胖成球的!”緲汐若幸災樂禍地說道。
“不會啊。”七葉絲毫不以為意,“我們的體重上限比一般人的適宜體重還要輕一些,不存在過重的問題。”
緲汐若低頭審視了一下自己新近又多長了二兩肉的腰身,又瞥了一眼七葉不堪盈盈一握的柳腰,再一次受到了沉重的打擊:“師兄,她真的是在欺負人。”
“一命一局。”墨漣一把將緲汐若從棋盤前拎了下來,自己坐了上去,“你若贏了,欠我的命抵消一條。”
“若我輸了呢?”七葉問。
墨漣一本正經地道:“若你輸了,便親我一下。”
七葉瞥了一眼正在侍弄炭火的石采兒,見她手中動作一滯,暗自歎了口氣,雖然自覺自己怎麽也不可能會輸,卻還是依著籌碼對等的原則換了個條件:“若是我輸了,你可以選除你之外的一人讓我為他製作一個傀儡替身,百分百抵消一次致命攻擊也當得上是一條命了。這個籌碼你覺得如何?”
“傳聞中的換命巫術?”墨漣再次從七葉身上感受到了意外,卻有些無法理解,“你既然會這個,怎麽還把自己弄得這麽狼狽?”
七葉麵容平靜,語氣淡然:“自然是因為它對我沒用。”
“那我呢?”墨漣問道。
七葉沉默了片刻,如實回答:“是因為我做不出來對你有用的傀儡替身。”
“為何?”墨漣繼續問,之所以要問,自然不是想要讓她製作自己的傀儡替身,畢竟他又不需要,他隻是想要知道他的理由和她的理由是不是一樣。
七葉歎了口氣,有些遺憾地道:“有些東西看不見,自然就做不出來。”
墨漣忽然覺得有些開心:“在你眼中,我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看起來是挺不一樣的。”七葉回道,畢竟他這樣的情況她還是第一次見,也隻見了他這麽一例,所以截止到目前為止,確實還依舊算得上真的特別尤其很不一樣的。
“請。”
即便決定了要賭一局,七葉自然不再矯情,手執白子,一邊十分自然得體地作了個請的手勢,一邊很隨意地低聲唱起了歌。
墨漣撚起黑子,隨意地落在了棋盤之上,耳朵卻十分認真地聽著七葉的低聲淺唱。雖聽不懂她在唱什麽,卻覺得她唱得餘韻婉轉綿長,很是好聽。但不知為何,這樣的聽不懂卻總讓他覺得有些慎得慌。
不光墨漣慎得慌,外邊有幾個坐在馬背之上的護衛發覺自己聽不懂她唱的什麽的時候也很慎得慌,甚至於直接就慌忙地從衣服上撕了兩塊布,把耳朵給塞住了,搞得邊上那些同僚還以為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大事,弄得他們很緊張很莫名其妙,紛紛都提高了警惕,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
棋局若人生,落子之間可謂瞬息萬變,卻也很能看出來一個人的性格和處事風格。
棋盤上的雙方雖然勢均力敵,但落子的速度卻已然大不相同,黑子一方依舊不緩不慢舉重若輕看不出來有任何吃力和遲疑,白子落下的速度卻一次比一次慢,到了後邊,每一次落子都要沉思考慮上小半個時辰方能落下。
棋局至後半的時候,七葉就已經不知不覺地直起了腰,眉頭微皺,睡意全無地細眯著眼睛盯著棋盤。晶瑩泛著微光的棋子不停地在她纖長手指中不停來回緩慢移動著,轉了數百來遭之後才終於重新停在了食指和中指之間,然後發出來啪的一聲輕響,落在了棋盤之上。
緲汐若在一旁看得眉頭一皺,雖說墨漣七葉他們二人下得不是將臣棋,她也不是很明白圍棋是什麽,可看他們下了一路多少有些明白二者之間的相似之處,是以她倒是沒擔心自己看不明白。可是,這一棋子落在這個位置,難道不是自尋死路的意思?
師兄這是要贏了?
緲汐若想了一想,想到自己有幸可以觀摩到傳聞中上古時期的巫師用來施展換命術的傀儡替身的製作方法,不禁有些興奮。
剛想要抬頭對著自家師兄誇上幾句,卻見墨漣盯著棋盤上的黑棋白子,俊美麵容全是疼惜與驚異之色合著不可置信混雜在一起神情,手中的黑子更是遲遲都無法落下。
緲汐若還從未在下棋的時候見過自家師兄這樣的神色,一時之間有些驚疑不定想要問些什麽,卻怕打斷他的思路,隻好按捺住心中的好奇,繼續耐著性子等了下去。等了許久,卻隻等到墨漣歎了口氣,將棋子落在了棋盤之外。
“你贏了。”墨漣一臉無奈。
“我沒贏,我隻是沒輸罷了。”七葉默默地將手中捏著的白子放了回去。
夙夙說過,倘使下棋的時候沒能給自己留下來生路,即便逼得對手認了輸,那也不等於自己就贏了,充其量不過就是沒輸而已。
而現在的局麵便是如此,誰都沒贏,誰也沒輸。
“師兄,什麽意思啊這是!”緲汐若一臉莫名其妙,才覺得他要贏了,怎麽轉眼間就認了輸?
“這棋已經成了死局,解不開了。”墨漣看了眼七葉,幽幽道,語氣顯得很是複雜。
緲汐若無法理解:“可我看著你分明是能贏的啊!”
“所以說你棋藝太差。”墨漣指著棋盤對緲汐若道,“你慢慢看,待哪天看出來為什麽我贏不了了,你棋藝自然就大成了。”
“所以,她其實很厲害?!”緲汐若看了一會沒看出來門道,卻準確地找到了墨漣話語中的重點。
墨漣點點頭,將視線落到事先被挑出來了的將棋之上。
若他們二人下得是圍棋,那這棋局便是無結局無勝負的死局,即便雙方棋子耗盡也不能解;若這是以下棋雙方為將棋子為臣的將臣棋,那這便是最後為將的雙方拋開一切隻剩二人親自對陣的命局,到最後即便有誰贏了,也依舊討不了半點好。
倘若棋局似人生,若是將這死局映射到人生當中,這又該是怎樣一個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