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理所當然
七葉一覺睡醒的時候已經發生了很多事,比如墨漣用雷厲手段逼得梅莊莊主梅闕承認了他殺害了梅樾夫婦的事實,還順帶從他口中套出了梅樾的真實身份;緲汐若在得知自己父母的死因之後一怒之下一劍砍死了梅闕;梅莊一夜之間易了主,梅闕的家人在短短幾個時辰之內由受人敬重的梅莊主人變成了千夫所指的殘殺義弟弟妹占人家財的不齒小人的家眷,於天亮的時刻被趕出了梅莊,而從前那個不是很被他們看得上的緲汐若則成了梅莊的新主人,新的梅莊莊主。
一夜之間,梅莊裏邊的那些或舊或還不是很舊的麵孔就沒了八九成,除了先前就在縹緲樓裏邊服侍著的幾個下人、天玄門的一行人再加上七葉,偌大一個梅莊裏邊竟沒剩下來幾個人,此番巨變,難免會讓人覺得唏噓不已。
不過一手揭開了這些破爛事成了這一巨變導火線的七葉顯然並不關心這些後續。
收拾完該收拾的人,治好不該得瘋病的人的瘋病,又略動手腳將那人的體質改成了極易招惹惡鬼且能看到惡鬼但又無法奈惡鬼何偏生惡鬼又能奈她何之後,七葉終於心滿意足地從梅心所在的住所中緩步走出,行至門前時有些意味深長地又回頭望了一眼。
自第一次見麵開始,夙夙就不厭其煩給她灌輸對付賤人一定不能心慈手軟務必斬草除根的思想,說什麽沒事的時候殺個自尋死路的賤人不算什麽大事,純屬於正常防衛對策,完全不必要有半點心理負擔;反之,太過心善反而會讓人覺得你好糊弄,指不定還會被人以為你是白癡蠢貨,就是當麵不敢說些什麽,背後卻難免要取笑你,多半還會真的把你當成白癡蠢貨,如此一來,難免又會另生出來許多麻煩,屬於純粹的自己給自己找不痛快。
雖然覺得夙夙那賤人有時實在是很令人想抽她一頓,但她到底虛活了兩千多歲,從她嘴裏說出來的話,即便是聽起來似乎很沒意義的廢話,也多多少少帶了種很有道理很扯淡的難言意味。比如上邊的那些話,七葉就覺得至少可以同意一大半。
七葉不同意的另外一小半,是殺人。
她不愛殺人,甚至很討厭殺人,但不意味著她會放過那些敢於冒犯她的人。
但同時,她其實在某些方麵又是個很是非分明的人,在懲治冒犯她的人之時,又十分不願意牽連無辜。
原先她還以為這件事情中會傷害到那名叫做水仙的姑娘,很認真地想過是不是該從另一些方麵給予她點補償的,卻沒想到,往她貼身衣物上縫冰蠶絲這樣歹毒的計謀原來竟是她出的。
回想起來那小賤婢那張水仙一般純情的俏臉,想著她們一群人聚在一處為弄死自己這個素未謀麵的人出謀劃策以用來換取所謂相守和賞識,又想起來自己連拆了她們兩招之後卻還是十分大意中了最狠毒的那一招,而中招了許久之後還是毫無知覺若不是墨漣察覺出來不對勁根本就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中招,想及此七葉忍不住就覺得有些惱火,一麵惱自己警惕心太弱輕易就中了他人圈套,一麵又惱墨漣為何沒事生得這樣好看惹得自己無端端的受牽連。
因為惱火,走路的時候便不自覺踏得狠了些,皮靴落在積厚的白雪上,殘雪四濺,發出來吱吱的聲響,如同帶著怒氣一般,很誠摯地向所有聽到的人傳遞著她的惱意。
“怎麽這麽生氣?”
墨漣聽著七葉匆匆步履之間的惱怒,眉頭一挑,有些在意同時又覺得十分的新鮮。
七葉撇了撇嘴,哼了一聲,惱火地抬起頭,想說還不是因為的你,要不是你到處招惹人小姑娘,我這樣一個低調不愛招惹人的人至於被人這樣設計麽?可待一看見他那張好看到能要人命的臉和邊上兀自掛著兩滴清淚卻依然恨不得將眼睛給粘到他身上的石采兒,想著生得這樣好看總不該是他的錯,滿腔怒火不由得滯了一滯,突然就覺得自己好沒道理。
待跨過門檻,稍稍冷靜了那麽一絲絲又覺得自己此番形容怎麽看著都有些像是在吃醋,怎麽分析都有些無理取鬧,頓時就覺得自己更加沒有道理了。
因為意識到自己沒道理,所以自然不可能再將怒意出在墨漣頭上,沒法將怒意出到墨漣身上,自然就隻能怨自己,可怨自己又不能給自己兩拳以出氣,於是隻好自己生自己悶氣。
墨漣不曉得她的心理變化,見她前一刻還怒氣衝衝地想說些什麽,此時卻突然顯得有些悶悶不樂,理所當然地就以為她大概是看到他和石采兒在一起所以吃醋了,莫名其妙地就覺得她這樣生氣讓他很開心,於是自然而然的覺得她生氣的樣子很可愛,忍不住就想著要逗逗她。
“坐。”墨漣拍了拍邊上鋪著軟墊的石凳,眉裏眼裏止不住全是笑意,惹得石采兒的雙眼裏也泛著星光一般閃亮亮的。
“繼續。”他又說了一句,不是對七葉說的,卻也沒有盯著石采兒,隻自顧自地倒了杯熱茶往七葉麵前一推,又自顧自拿著自己的杯子把玩著,眉間眼裏依舊含著無限笑意,如同沐著春風暖意一般。
七葉依然生氣,也沒想著要搭理墨漣,手卻十分自然地從墨漣麵前的那些精致點心碟子裏伸去,招呼也不打一聲地就拿著糕點吃了起來。
淩晨忙活了許久,又困又倦實在是沒多餘力氣去找梅心那一行人的麻煩,便隻好先睡上一覺待醒來再說,今早醒來連早飯都沒吃就趕著欺負人去了,忙活到剛才早就餓了,加之胡思亂想又生了一肚子悶氣,腦子也有些遲鈍不靈敏,再加上其實向來也不太在乎他人如何,所以,便也沒發覺出來此時情形有些不對勁,自己出現在這兒有什麽不妥。
直至墨漣這句話說出來,才突然想起來剛剛好像看到了石采兒梨花帶雨的模樣,想起來墨漣來梅莊的目的,反應過來自己似乎來得有些不是時候,頓時怒意全消,突生尷尬。
可她來都來了,也已經坐下了,若此時才退出去,總覺得有些太過刻意的味道,實在不比硬著頭皮留下來要更好,便隻好故作淡定地繼續默默吃糕點,好在糕點還挺好吃,多少有些心理安慰,在這樣尷尬的境地中不會顯得太過不自在和難受。
石采兒看看心思似乎全不在她身上的墨漣,又看了一眼七葉,一時沒法將她和昨日在浴池前嚇暈自己的人聯係在一起,但她畢竟不傻,隻略一想就自然知道了她是誰。想想照顧自己的丫鬟昨日裏和自己說的那些話,又看到她和墨漣之間極及自然的相處,無法控製地就泛起了一絲酸意,但又及時地想到了和墨漣初遇那幾日,想著他和善的言語和臉上柔和的笑意,想著他踏著風雪帶她來此地治病,想著他允許她喊他墨大哥,頓時就覺得心理有些平衡了起來,也不知又想到了什麽,突然一咬唇,鼓起了極大的勇氣,道:“采兒不想要富足的生活,也不需要別人來服侍,采兒隻想跟在墨大哥身邊,還請墨大哥將采兒帶在身邊。”
墨漣手中動作頓了一下,似是有些詫異石采兒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卻依然一臉平靜,抬起頭來對著佯裝鎮定的七葉試探道:“你覺得如何?”
墨漣麵色平靜言語平靜用詞也很平靜,但這句話傳達出來的意思,怎麽感覺都有些不太平靜。
正裝著什麽都聽不到的七葉啊了一聲,猛地抬起頭來,嘴裏的桂花糕都沒來得及咽下去,一臉震驚地道:“這關我什麽事?”
墨漣噗地笑了一聲,覺得她總算是沒有表麵上看起來這麽不關心這件事,覺得有些開心,轉過頭對石采兒道:“帶你回天玄門的時候應該有人告訴過你規矩?”
石采兒點了點頭,她的確知曉他從來不帶侍女出行,但她總以為自己是特別的,一開始找到她的那人的眼神告訴她她是特別的,倚翠樓裏的媽媽和姐妹們告訴她她是特別的,大多數遇見她的天玄門的門人傳透出來的意思也在告訴著她說自己是特別的,即便是那幾位堂主統領一開始見到她的時候也是如此,所以她理所當然地覺得自己於他而言應該也是特別的,所以她理所當然地可以與她同乘一輛馬車,所以她理所當然地應該要在他的身邊。
可這世上又哪裏來的那麽多想當然的理所當然?
“既然有人告訴過你規矩,那你便應該知道門中能與我同行的有哪些人,莫非你竟以為就憑著我對你好了些,你便有資格與他們站在同一處了嗎?”
平淡的語氣,不斥不怒不惱,隻是在敘述一件簡單的事,卻讓聽的人覺得無比的絕望。
石采兒似乎終於想明白了自己特別的緣由,麵色突然變得煞白。
七葉看著她如同屋外的白雪一般煞白的臉孔,不知怎麽的又突然想起來了夙夙的那把破琴,想起來了那日在葙涼城和馬車車隊錯過時墨漣的眼神。
其實這世上當然是有理所當然的,隻是可以有這些理所當然的卻不會是她,可以理所當然的在他身旁的應該是一位叫葉如蓁的姑娘。
石采兒跌跌撞撞地退了下去,七葉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最終還是沒有說出來。
“她很喜歡你。”沉默了很久之後,七葉還是說出了這句話,沒有憤怒,沒有任何的情緒,顯得很平靜,“你既然招惹了她,至少在最後別讓她太難過。”
“你覺得我不對?”墨漣眉頭微皺,有些不悅。誠然他知道她說的是對的,但他總以為她已經給了她足夠的補償,她下半生衣食無憂,有人保護也有人伺候,已經仁至義盡。而他之所以是他,自然很理所當然的不需要別人來計較些什麽,可七葉的反應卻讓他覺得很不悅,非常不悅,倒不是因為她說的話,而是因為她的態度,那種沒有半點情緒一般的態度和沒有毫無分別。
“有些。”七葉又是一陣沉默,好久之後才抬起頭來極為認真地說道,“世人知你深情,而你又太過招人喜歡,那些個愛慕你的男子女子總想著要當你心中唯一的那個存在……”
墨漣嘴角抽了抽,隱約明白她想要表達些什麽,果不其然,下一刻她就已經開始不正經了起來,一臉莊嚴肅穆的繼續說道:“為防萬一,卻沒法容忍他人站在你身邊,我覺得在你身邊待得太久了太過危險,小命堪憂,所以……”
“你休想!”墨漣打斷她的話。
七葉撇了撇嘴,理所當然的,她隻對和自己的事情感興趣,當然不會花太多心思才不管他人傷不傷心難不難過,加上她自然而然的覺得石采兒現在的境地要比從前在青樓裏邊好很多,所以理所當然的不願承認她其實稍稍動了那麽點惻隱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