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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三章 昭訓

  第二日巳時正的時候,禮部堂官帶著儀仗隨從來了府裏。


  我跪在那裏,聽那名堂官口齒清晰的念道:“蕭王府侍妾曲氏,賦性溫良,敏慧端成,特進名封,超拔為蕭王晟曜昭訓……。”


  蕭王聽到這裏,意味深長的看了我一眼。


  我心中微微一顫,耳中聽那堂官又道:“賜金胰子盒成對,銀胭脂盒成對,金點翠紅白瑪瑙桂花紅碧玉堂富貴盆景成對,紅雕漆太平有象餑餑榼成對,古銅蕉葉花觚一件,脂玉雕魚龍一件。”


  魚龍雕件麽,真是應景,我默默想著:顏師古注:“魚龍者,為舍利之獸,先戲於庭極,畢乃入殿前激水,化成比目魚,跳躍潄水,作霧障日,畢,化成黃龍八丈,出水敖戲於庭,炫燿日光。”?

  可是,我不無心酸的想到,是魚化龍還是龍化魚之後又化龍呢。終究是世事變幻、人生起伏跌宕而已。


  然而,到底從今日起,我現時的曲婉蓮的身份,便不再是被發賣的任人踐踏的女婢了,而是蕭王昭訓曲氏小莞。


  這仿佛在我眼前開辟了新的幻境之門,門裏麵濃霧彌漫看不清前路是否荊棘橫生,隻隱約聞得見花香撲鼻,聽得見歡聲笑語,誘惑著我朝前走。由不得我繼續立身門外,亦做不得一個檻外人了。


  禮畢,蕭王攙扶我起身,神色認真的盯了我瞧,眸子越發顯得黝黑深邃。我卻不敢多看,淺淺一笑,真心言道:“謝王爺。”


  那位官員辦完了差事,此時亦笑吟吟向我道:“恭喜王爺!恭喜曲昭訓!下官祝二位情深意長,瓜瓞綿綿。”


  蕭王聽了,心情大好,“借袁侍郎吉言。還請留下吃杯本王的喜酒。”那侍郎含笑躬身謝過。


  蕭王帶著心滿意足的神氣緊握住我的手,攜我向廳內去。阮良娣落後蕭王和我半步,其他府中姬妾皆束手恭立在兩旁,待我們三人緩緩通過後便側身碎步跟在了我們後麵,一起去了正院。


  正院的東花廳布置了宴席,邊上的梨音榭已經搭好了戲台,蕭王昨日吩咐管事們請了兩台戲班子,準備熱熱鬧鬧的樂上一整天。


  我穿著昭訓禮服,跟著蕭王的步子穩穩的朝前走。麵容平靜,目光端和——心中卻是思潮翻滾:如果三年前沒有滿府獲罪,如果牽住我手的是昌若哥哥,又是怎樣的光景呢?


  想起昌若的名字,心中便有一處絲絲縷縷的發疼。


  正神思不屬,蕭王忽然緊了緊我的手,原來已經到了東花廳。


  蕭王示意我與他一同入座,我見阮良娣的座次也在下首,不免有些猶豫。蕭王俯首過來,在我耳邊輕聲道,“本王喜歡你在我身邊。”口唇開合之間氣息撲在耳上有些癢癢的,頓時便發起燙來。


  依他所言坐在他身邊,隻得暫時不去看阮良娣。卻依然感覺得到阮良娣的方向時不時有兩道目光恨不得剜在我身上。坐在下首的麗人們也都各懷心思,悄悄打量著。我不由暗暗苦笑。以公主府女婢的出身得封昭訓,要轄製這些女子,的確不容易。今日之後,明槍暗箭隻怕是少不了了。


  然而欲戴華冠、必承其重。


  事已至此,一味退讓反為不美,倒失了磊落之態。


  如此想著,我挺直了背脊。


  花廳對麵,梨音榭上開演了。


  剛聽了一折戲,宮裏執事內官到了。原來是奉皇後懿旨而來。


  那內官宣了皇後口諭,笑得極為和氣:“皇後說了,蕭王府今得佳人,當恪守婦德,守助王爺,綿延子嗣為上。”


  我依禮稱是。


  蕭王此時嬉皮笑臉的扭住那內官,“郭少監,母後就隻送了句話麽?”


  郭少監想是皇後宮中的老人兒,與蕭王極為相熟,此時也樂嗬嗬道:“有,還有。”說著朝跟在自己身後的四名小內侍努嘴。


  幾名內侍手中皆捧著個嵌螺鈿的紫檀匣子。“都是給曲昭訓的,王爺可不許搶。”


  蕭王看我一眼,意有所指的道:“嗯,不搶。人都到手了。”


  郭少監聽了先是一愣,繼而笑得見牙不見眼的,老懷大慰的模樣。


  我卻羞得拿袖子半掩了麵孔。幸好其他人都不在近旁,隻有堇夫人離得近些,也陪著蕭王他們一起笑了起來。


  遣了赤芙去安置皇後的賞賜,囑咐她道:“湛露這會子應該還在安放禮部送來的東西,皇後這些賞賜也多問問湛露的意思。”


  赤芙領命而去。


  我與郭少監見了禮,請他入席。老內監和氣的笑著道了謝,說還得盡早回去和皇後娘娘複命,便告辭了。


  蕭王著人送出門外,回頭見我似笑非笑的看著他,知道我是嗔怪他剛剛在郭少監麵前語出不尊,臉上笑容更是飛揚起來,“之前已經從公主府迎你入蕭王府,現有父皇之命、母後之賜。收了禮部行的聘禮,冊封昭訓,等同民間嫁娶,如何不是本王的人了。”


  他講得煞有其事,一本正經,我倒不好揪住不放,不然更像在眾人麵前肆意調笑了。


  隻得抿了嘴跟在他身後回了東花廳。


  落座用了茶水,看向對麵梨音榭的戲台,那戲中的待嫁女子正在婉轉嬌嗔:“繡鞋樣兒要鴛鴦戲水的。鴛鴦麽,一個要飛的,一個要遊的,不要太小,也不要太大。鴛鴦要五色的,彩線透清波,莫繡鞋尖處,提防走路磨。配影需加畫,襯個紅蓮花,蓮芯用金線,蓮瓣用朱砂。”


  原來是《鎖麟囊》。薛湘靈能夠在出嫁前對一雙繡鞋講究到這個地步,這樣的女子是被疼愛保護的很好的吧——就像當年的自己。


  方才,蕭王說冊封昭訓便是對我的嫁娶之儀。


  這話不由讓我思緒萬千,今日蕭王府便是熱鬧如斯,自己卻早已不複當年待字閨中的心境。在他人眼中,端坐蕭王身旁的曲小莞青春少艾、明媚靈動,焉知我的心事就如同折斷了的紫藤,雨打風吹,零落成泥。


  耳中卻是那薛湘靈的唱詞:‘轎中人必定有一腔幽怨,她淚自彈,聲續斷,似杜鵑,啼別院,動人心弦,……那時節奴妝奩不下百萬,……有金珠和珍寶光華燦爛,紅珊瑚碧翡翠樣樣俱全;還有那夜明珠粒粒成串,還有那赤金練、紫瑛簪、白玉環、雙鳳鏨、八寶釵釧,一個個寶孕光含……”


  不聽則已,此情此景驟然聽了這樣的唱詞,險些難以自持。


  蕭王見我神情落寞,便招了琉璃過來,正待說些什麽,卻見小德子一路小跑過來,躬身道:“王爺,永嘉公主府和太醫院盛副使府上都遣了管事媽媽過來送賀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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