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豆花莊的小包間裏擠了二十多個人,滿滿一桌子的酒菜,熱氣騰騰。十多個同學,都把老婆帶了來,象是在做服裝秀。東北人的老婆最年輕漂亮,穿著打扮也最時髦,不但時髦,幾乎有些妖豔了。怪不得東北人為了她斷送了自己的政治生涯。 酒過三巡,小廣東卻還沒有露麵。遲遲不到的人,自然成為大家的談資。 “小廣東就是厲害,偷偷摸摸的,結了婚還沒人知道他談過戀愛。” “就是。我老婆還給他操心學麽,學麽來學麽去,結果人自己搞定。” “你們就是瞎操心,人小廣東本來就一表人材,上大學那會兒多少女生追?還用麻煩你?” “嗬嗬,追的人多了,反而倒挑花眼了,弄到快三十才結婚嘛,看看你,上學時候沒人追,可現在孩子都滿地跑了吧?” “就是就是,還是要看誰笑到最後。” 大家哄笑。這句話曾經是我們班主任的口頭禪,現在被誰引用了,而且繪聲繪色地模仿出班主任的口氣。我也笑,卻笑不大出來。我努力不去看包間的門,卻忍不住看一眼又一眼。也許突然間,門就開了,小廣東就會走進來,身邊是他的老婆,挽著他的胳膊。的確每時每刻都有可能。他會用怎樣的目光看我?他會對我說些什麽?和他分別了六年,離別的時候,我們沒有說告別的話,不是不想說,而是沒機會說。那天他生了我的氣,所以不給我告別的機會。如今,我有了老婆,他也有了老婆,一切竟是如此的不同。我想起他當年說過的話,他說他沒有女朋友,他的女朋友就是我。我突然想笑,又有些鼻酸,奇怪的感覺,好像大蒜濺到眼睛裏了。我真的沒有胃口,滿桌的雞鴨魚肉,我一口也不想吃,我就是忍不住要去看那扇門,看它是不是會冷不丁被人推開。 門果然被人推開了。是上菜的小姐,不是小廣東。我深深吸一口氣,平複狂跳的心髒。東北老大嚷嚷著來給我敬酒,不記得是今晚的第幾次了。酒沒斟滿,他的手機卻響了。 “啊?又放兄弟們的鴿子?不是都說好了?”老大對著電話大叫,“太不象話啦,忙也不能這樣啊。”屋子裏沸騰了,幾乎每個人都開始聲討小廣東。我的心髒卻一下子沉到肚子裏,踏實了。 老大把電話使勁兒按在耳朵上,很用力很用力地聽,聽了一會兒便把電話遞給我道:“這小子,說好的又不來,說什麽公司有急事兒,我讓他自己跟你解釋。” 我接過電話,心又懸起來。 “喂?”電話裏是沉默,我聽到他的呼吸聲。 “哎!你好啊!怎麽樣?時差倒過來了?回來呆多久?”他一連串的發問,卻沒留給我一一回答的時間。 “明天就走了。” “這麽急?也不多呆兩天?真是的,正趕上今晚有急事,看不見你了,真不巧。”他在客套。以往,他是不會對我客套的。他不高興便扭頭離開,從不找借口。手機的信號不很好,他的聲音斷斷續續,仿佛離我很遠,比美國還遠,仿佛已經根本不在這個星球上,不是他不在,就是我不在。 “沒關係,工作要緊,你忙吧。以後還有的是機會!”我也會客套。六年足夠我學習客套。 “是啊,以後還有機會!你下次什麽時候再回來?” “嗯,還沒定呢。定了一定提前通知你。” 手機信號愈發的不清晰,仿佛一根隨風搖曳的蛛絲,隨時都會斷。包間裏很吵,大家已經轉換了話題,沒人再討論小廣東。我說:“好吧,信號不好,你忙你的吧。”我隱約聽見他說一路順風。我掛斷電話,把手機還給東北人。晚宴還再繼續,我徹底鬆了一口氣。包間裏好熱好悶,要是能出去透透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