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我走了
馮曉筠很顯然完全明白我的心事。
她撩一下自己齊耳短發,眼光越發地明亮起來:“阿桌,要不你就到我家坐一坐,不行了喝口水也好啊。”
她的一句話如同銀鈴一樣在我的耳邊響起來,空穀流泉,竹林鳥鳴,在我的心中回蕩,好像是白居易在《琵琶行》裏麵寫的句子:今夜聞君琵琶語,如聽仙樂耳暫明。
一時間,我居然癡了,站在那裏呆呆地說不出話來,我的腳步都想追隨著她到她家去。
刹那千年,千年刹那,感覺到時光在我麵前好像是洪水一樣滾滾流淌,自己不知道到底身在何方何舍?
或者是魂魄出竅,如同是聊齋上麵的的孫子楚,見了阿寶之後,情不能自抑,隨即靈魂離體,追隨著阿寶而去。
馮曉筠捶了我一下:“你啊,發什麽呆呢?”
呃,我才從失魂落魄中間醒過來,我不好意思地撓撓頭:“阿桌,你看過《聊齋誌異》上麵的阿寶麽?”
馮曉筠一愣:“沒有,怎麽了?”
我嘿嘿一笑:“回頭你看看上麵的孫子楚,就知道我為什麽發呆了。”
我走了,騎上了我的三心牌自行車,呼啦啦,呼啦啦向著遠處而去。
老遠啦,我回過頭,看到她還在村子邊上,看著我傻傻的背影,心中不由得一陣暖洋洋,讓我想起來,李春波在《小芳》裏麵唱得:多少次我回回頭,看看我走過的路,你站在小村旁。
如果說,這種事情能夠成真,我願意……
算了吧,我願意人家也不會願意,幹脆,還是回家吧,比起來在學校又遠了六裏地,二十多裏地,天黑了不知道回到家,回不到家呢。
我衝著她揮揮手,心中無比留戀,行動無比堅決的向著家的方向而去。
一路上,我的車子為我伴奏著,呼啦啦呼啦啦,讓我不寂寞。
大冷天,我居然出來了一身汗,終於在薄暮時候,回到了家裏。
“伯——”(我考慮很久,我們臨河市給父親叫“白”的音,我想了很久,應該寫作伯字。)終於回到了我苦難深重的家庭,我有種熱淚盈眶的感覺。
別人回到家,都是先喊媽媽,我的娘親有精神病,雖然說我依舊深愛著媽媽,但是,進門時候,我一般不會先喊她。
先答應的卻是媽媽,她有些癡癡呆呆的臉頰,從屋子裏探出來,緊接著媽媽開了屋門,她的臉頰有些淩亂,帶著非常高興的神奇:“鬆兒回來了,鬆兒回來了。”
說著親切地向我揮手:“來來來,吃飯了,你說說你,過年了還在外麵,你在外麵幹什麽,整天整天找不到你。你不知道過年了麽?過年了就要在家裏,在家裏才是過年。”
“看看看看,都餓瘦了,是不是?這麽大的人了,也不知道照顧自己。”
娘的話總是前三句非常正確,或許是作為母親母愛的原因,三句之後就變了:“你說你這麽大的人了,還上學,上學,上一個什麽學,咱家裏好幾畝地,還有你妹妹小,我們幹活也幹不過來,你倒好躲在學校裏麵,不肯參加勞動……”
“記住了,別上學了。”
我當時臉上一道道黑線:“娘你放心,我不上學了,絕對不去上學了,明天我在家裏,不去了。”
爹才出來:“孩子,吃飯了,吃飯了。”
我進入到我們那個狹小低矮的廚房中,廚房一抹高,牆壁黑乎乎的,從屋頂上麵垂下來的葉子,上麵沾滿了厚厚的黑乎乎的黑灰,他們好像都不堪重負,隨時隨地都可能被地球引力拉下來。
整一個屋頂都黑的慘不忍睹,一個個黑乎乎的厚墩墩的高粱葉子垂著,如同是餐廳裏麵刻意的裝飾。
四周的牆壁大半人高之上,都是黑乎乎的。我們吃飯的地方很簡單,就是一個大鬥盆,大鬥盆上麵放著一個高粱穗下麵的秸稈用線繩串在一起,做成的鍋蓋子。
上麵是熬白菜,說實話,我們家的白菜沒有多少油水,好像是用白開水放一點鹽巴做成的。
我端過來飯碗,裏麵是插著筷子都不帶倒下來的玉米糊糊,我拿過來一個饃饃,咬一口,還真是有些酸。
我一句話都沒有說,父母能吃的,我就能吃,在我沒有能力改變他們命運的時候,我有什麽資格說不滿意。
叔叔也是衝著我笑了:“你小子咋才來了,都要過年了,也不想回家過年。”
我說:“叔,不是學校沒有放假麽。這不是放假了,我就來了。”
小妹坐在我身邊,很乖巧地挨著我一句話也沒有說,很認真地吃飯。我知道小妹人雖然小,卻是很懂事,我摸摸小妹的腦袋。我也沒有說話。
爹倒了一杯散酒,就是三塊或者是兩塊的最低級別的散酒,父親借酒消愁,在如此的家庭狀況下,讓父親怎麽辦?
改變家庭,他沒有那個本事,或者說他沒有那種雄心,生活的困境深深地壓迫著他的身心。我相信哪個人都有自己的雄心壯誌,那個人都有自己想要過好的強烈願望,比如說我的有精神病的叔叔,還指著我們村子外麵的地,豪情滿懷對我說,讓我看看他打下來的江山。
父親一樣不例外,他心中恐怕也曾經有著自己的雄心壯誌,隻不過在時光衝下,在別人冷言冷語下,在世道艱難下,在他自己……
所有的雄心壯誌都消沉了,有一首詞叫做: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
人生一輩子,看是漫長,其實,也不過幾十年,幾番風雨,幾陣風霜,就把我們青春年華,吹到了兩鬢如霜,就把我們心中湧動的熱情,完全變冷。
山河冷,心寥落,萬念成灰。
就算是陸遊,也不過無奈寫到:當年萬裏覓封侯,匹馬戎梁州,關河夢,斷何處,塵暗舊貂裘。胡未滅,鬢先秋,淚空流,此生誰料,心在天山,身老滄州。
陸遊是大才,還經不起歲月三番兩次的風吹雨打,隻能夠僵臥孤村不自哀,尚思為國戍輪台。夜闌臥聽風吹雨,鐵馬冰河入夢來。
入夢的依舊是蒼涼過去,如椽大筆,寫不盡心中的惆悵和遺憾。
更何況是我平凡普通的父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