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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回 相思相憶(一)

  桃花飛,杏花飛,片片飛花林中隨,把酒輕鎖眉。


  槐花落,桂花落,點點落花逐流水,征人歸不歸。


  歌千闕,詞千闕,天長地久情切切,與君吟留別。


  詩一行,賦一行,墨染白素淚成霜,那堪秋風涼。


  長相思,長相憶,相憶相思君知否,情濃兩處愁。


  長相伴,長相守,相守相伴妾所求,?恩深水長流。
——

  玄燁《長相思》


  “啟稟皇上,年初鄭經水師集結海壇,福建水師提督萬正色率兵主攻,業已告捷。海壇已克,對收複福建沿海諸島至關重要。如今戰事迫在眉睫,福建水師嚴陣以待,臣鬥膽求皇上聖裁。”兵部尚書郭四海俯身請旨,半晌,禦案不見聲響,唯有麻著膽子抬眸偷睨。


  玉白麵容清淡無奇,眸光空洞迷離,似若有所思,玄燁信手拈著奏折,隨意翻閱,雙眸卻不曾朝宣紙捎過一眼……


  郭四海弱弱垂眸,不知聖意如何,隻好默默候旨。


  梁九功低低瞟了眼四下,瞧主子頭先的神情,恐怕尚未從慈寧宮的變故中緩過神來,抿抿唇,吸口氣,弱弱清了清嗓子。


  手不由僵住,回過神來,劍眉皓宇掠過一絲尷尬,玄燁正了正,垂眸凝著禦案之下的臣子,方才所奏竟聲聲不曾入耳,唇角一嚅,淡然道:“依你所見?”


  郭四海振了振,請道:“臣愚見,海壇……”


  擺手一比,玄燁打斷道:“收複福建諸島,朕勢在必得。準提督萬正色所奏,令其一鼓作氣攻克廈門,收複福建諸島。巡撫吳興祚、總督姚啟聖、陸軍提督楊捷負責策應。”


  “嗻……”郭四海欣然領旨,旋即請退。


  木木呆坐禦案前,足足半餘時辰,掌在手中的奏折片字不曾入眼,玄燁暗吸一氣,眉角掠過一絲淺淡戾氣,唇角一嚅,浮起一抹苦笑,隨手把奏折甩在禦案上,起身吩咐道:“傳容若布庫。”


  布庫一番,二人大汗淋漓。玄燁仰躺在布庫房地板上,漠然望著天頂,容若亦是如此。


  “芝蘭走了……”淡淡一語飄旋在空蕩蕩的殿宇,回蕩在空蕩蕩的心房。


  “臣知……”二字輕若飛絮,卻叫玄燁愕然扭頭。扭頭對望一眼,容若苦笑道:“婉兒……陪她走的,臣也是今早才知。”


  漠然回頭,複又瞅著天頂,眸光滌得不著一絲痕跡,玄燁不由抬手枕在頭下,唇角一嚅,掠過一抹解嘲笑意。


  “同心而離居,憂傷以終老……臣與婉兒,這回不知將何去何從。未留隻字片語,她若不回來,臣……連去江南接她的勇氣都沒有。”容若眯縫著雙目,麵容惆悵,輕聲說道。


  “嗬……才子多情,果然不假。”玄燁微微扭頭,打趣道,唯是言語間不見往日爽朗。


  淒苦笑意浮上眉梢,容若輕歎一聲,夾著一絲委屈回道:“世人都道我多情,連芝蘭都怪我……三妻四妾,委屈了婉兒。可……又有誰知,我的痛楚。最想娶的人卻偏偏娶不得。”


  半晌,身側未見聲響,容若方驚覺實不該提她,稍許歉疚稍許為難,微微扭頭,開解道:“臣也想通了,緣來自有機,緣起緣滅,強求不得。婉兒……隨她吧,我既給不了她名分,總不至於白白耽誤她一生。”


  眉角分明微微顫了顫,玄燁緩緩闔目,似閉目凝神,漫然道:“你若想跟她好,又有何難?雖是漢女,朕成全你便是。”


  容若騰地翻身,眉宇難掩興奮,騰起一絲紅暈,頃刻便褪得不著痕跡。


  睜眸別目,玄燁掃了眼側臥的臣子,浮過一絲淺笑,道:“明日叫你阿瑪來見朕。”


  眸光些許動容,容若微微搖頭,深吸一氣,竭力順了順容顏,言語間盡是難掩的失意:“皇上好意,臣心領了。隻是,阿瑪恐怕不會應允,婉兒不止是漢女……她……曾是江南藝妓。”


  一愕,淺淡笑意凝在臉上,眸光盡是審視,玄燁定定瞅著容若,語氣分明夾著難以置信的責難:“歡場逢場作戲……或許猶可,娶進家門,難怪明珠不樂意。”


  “婉兒年幼遭逢家變,淪落風塵,已是悲慘……若因此累及姻緣,豈非永不超生?身世悠悠何足問,冷笑置之罷了,臣不在乎。”眸光篤定,容若淡淡回道,緩緩側過身,複又平躺。


  劍眉稍許凝結,玄燁別眸凝著天頂,心底深埋的那絲愧意儼然發酵……或許容若此般才算情,耳際複又響起那句撕心之言,“皇上對奴才更多的是嫌棄”……無言以對,若說不嫌棄,確是假的……為深愛之人所惡,對她該是何等致命之傷?心一瞬揪得生疼,玄燁騰地坐起,拂了拂衣襟,唯想從這揪心愁緒中抽離出來,起身疾步走出布庫房。


  夜,揮毫如煙,忽未留意筆尖一點朱砂蘸在宣紙上,頃刻暈染小抹殷紅,不由憶及圍場那夜的重重朱砂,她跪在牆角的“親疏有別”之談,玄燁隻覺心頭堵悶……她竟吃成韻的幹醋,成韻何時讓自己如此掛心過……轉念一想,盡是悵然,掐指算來,成韻有孕已數月,這何嚐不是她心心念念的幸福?有夫有子……自己隨手便賞給了成韻,對她卻……擱禦筆於案,玄燁不耐地起身,唯想驅散籠罩心頭揮之不去的綠影,漫然推開殿門,踱出東暖閣。


  微微仰首,玄燁凝望天際,月似玉鉤懸掛九天,於冥冥夜幕泛著縹緲迷離之光。那聲“君似明月在長空”響徹耳際,頓時煩躁,玄燁抬手撫住額頭微微晃了晃,複又踱步入殿。


  一連幾日皆是如此,軟榻有她,睡榻有她,禦案有她……耳際有她,腦際有她,心裏盈盈的全是她……玄燁隻覺心焦氣躁,愈是要把這抹綠影從眼前拂走,愈應了那句“抽刀斷水水更流”。


  “惠姐姐,你可知今日是怎麽了?怎會無緣無故安排家宴?”宜嬪落座後,嘟著嘴,對著惠嬪低聲問道。


  惠嬪輕輕搖頭,唯是笑笑,那日西暖閣求情是最後一回得見夫君,木木凝著主座的兩輪劍眉,竟是稍許陌生。


  太皇太後清清嗓子,掬著笑,慈愛地說道:“上元節那日皇上多喝了兩杯,家宴未結束便離席了。今兒個補上……”


  主座雲淡風輕,微微漾起一絲微笑……皇祖母用心良苦,玄燁如何不知,滿殿姹紫嫣紅,皆是交心之人,區區婢女何足掛齒……淡掃四下,百媚千嬌,心稍稍舒了舒,玄燁淺淺一笑,淡淡說道:“皇祖母所言甚是,大家有何心願,盡管暢所欲言,無需拘禮。”


  莞爾一笑,榮嬪嬌俏說道:“這龍抬頭都過了,冬去春來,過不了多久,禦花園可就百花盛開了,臣妾想和姐妹們辦個賞花會,不知到時皇祖母和皇上可否賞臉捧場?”


  太皇太後含笑瞅著主座。淺淡一笑,玄燁微微點頭。榮嬪笑得燦若桃紅,頃刻,明殿似開了話匣子,妃嬪們盈盈笑語,一席家宴其樂融融。太皇太後抿唇輕笑,不住滿意地點頭。


  耳際盡是歡聲笑語,眼簾盡是笑靨如花,心頭卻起莫名煩憂……馬車上她曾傾城一笑,芝蘭堤上她曾嫣然而笑……她的笑嬌若曇花,卻轉瞬即逝,眼簾浮現的盡是珠零玉碎的斑駁淚痕……自己也曾予她甜蜜,卻予得吝嗇……若不曾介懷她的身世,不曾執念她阿瑪所求,當日不曾撂下狠話,斷然拒絕抬旗,或許論功行賞之際便順勢賞了,她免受罪籍所累,入主六宮,今日這枚枚笑靨中何至獨獨缺了她?心堵悶難耐,玄燁不由端起酒杯,仰首一飲而光。


  家宴散盡,西暖閣空空落落,玄燁倚在軟榻上閉目凝神,雙頰微紅透著酒氣。忽地,淺淡桂子幽香,隱隱襲麵,唇角浮起一渦笑,玄燁迷迷糊糊伸手,輕聲低喚:“芝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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