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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夢回江南(三)

  緩緩睜眸,太皇太後深吸一氣,緩緩呼氣,喟歎道:“哀家此番……著實有愧於佟佳府。李代桃僵實屬無奈,宮闈朝野早已傳開了,都知佟佳府迎娶之人是辛者庫罪籍。哀家不得不顧及皇家的臉麵……丫頭如今大孝倒給了哀家台階下。好在佟國維通情達理,這份虧欠……哀家以後再還吧。哎……”


  “可那家少爺賴在宮門相求,恐怕會惹出禍端。”蘇麻蹙眉提醒道。


  擺擺手,太皇太後緩緩起身,重重地垂下眼瞼,搭上蘇麻的手,幽幽踱步,道:“仙蕊自會處理。”


  翌日清晨,宮門剛開,承乾宮的步輦便到了神武門。迎麵寒氣逼人,仙蕊落步輦一刻不由冷顫,玉錦急急替主子攏了攏貂裘。


  瞟到神武門前直直跪住的那抹黑影,仙蕊急急別目,茫然望著天際,半晌僵住般一動不動。


  “主子……”


  深吸一氣,緩緩闔目,仙蕊振了振,複又睜眸,款款走向黑影。跪地之人,雙唇褪得不著血色,眉梢睫毛唇角皆凝著點點白霜,漠然直視前方朱牆,一動不動……仙蕊仰頭望了望鐵青天際,顫顫把手抽出暖袖,捂在心口,悲戚說道:“隆科多,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你……冰天雪地跪了一天一夜,你……趕緊起來!”


  烏瞳顫了顫,隆科多直了直背脊,壓著嗓子執拗說道:“若不應我所求,我斷不起來。便是阿瑪來……我也是如此。”


  朱唇緊抿,仙蕊死死盯著弟弟,怨怒一閃而過,此刻唯剩不忍與疼惜,緩緩俯身,揚著帕子拂了拂冰冷的臉龐,一瞬玉指僵住,雙眸潮潤,夾著一絲憤怒訓道:“你……都發熱了,趕緊起來!”


  隆科多漠然瞟了一眼,下顎緊咬,倔強地別過臉去。


  胸悶氣急,仙蕊揪住心口。玉錦急忙上前攙主子,卻被主子一把拂開。


  “你不過見那女子幾麵罷了,何至於如此?”仙蕊直起身子,滿目不解。


  隆科多木木抬眸,眸光幽沉,篤定回道:“為她……便是豁出性命,我也甘願。姐姐,你怎能跟著阿瑪……把我給賣了?什麽李四兒,我斷不會娶。芝蘭要守喪,我可以等……一年、三年、五年都行!你們為何要跟著慈寧宮,硬塞個宮女給我!”


  深吸一氣,仙蕊逼近一步,瞟了眼四下,壓著嗓子道:“你以為阿瑪和我甘願?阿瑪願以平妻之禮迎娶芝蘭,隻因她救駕有功,這是給佟佳府貼金。而今……換成浣衣局的丫頭,雖隻是納妾,卻令佟佳府蒙羞,阿瑪啞忍,我也在啞忍。太皇太後開了金口,這是……顧全皇家和佟佳府臉麵的無奈之舉。我……”


  “姐姐……”隆科多打斷道,“我不管什麽臉麵,我隻要娶我的平妻。”


  “隆科多——”仙蕊憤憤喚了一聲,頃刻,順了順氣,平了平嗓音,勸道,“這隻是權宜之計,你先娶李四兒,保全慈寧宮的臉麵。他日……姐姐答應你,隻要力所能及,一定遂你所願。”


  隆科多滿目狐疑地打量姐姐,依舊死死跪定。仙蕊闔目,盡是無奈,無力地說道:“姐姐幾時騙過你。這回……事發突然,太皇太後才出此下策。”


  “望姐姐能信守諾言……”隆科多深吸一氣,摁地起身,不料雙腿麻木,未站直已一個踉蹌跪倒在地。宮門的侍衛急急奔過來攙扶。


  仙蕊滿目不忍,含淚別過頭去,吩咐道:“趕緊送他回佟佳府……直接回府。”


  望著蹣跚離去的背影,仙蕊無力地攙著玉錦的手臂,輕聲道:“趕緊差人送信阿瑪,把隆科多留在家中,切莫給他空隙去找那丫頭。”玉錦點點頭,滿臉愁容。


  瞟了眼身邊的丫頭,唇角浮起一絲苦笑,仙蕊喃喃自語:“豁出性命也甘願……那丫頭,真叫人羨慕……”


  婉兒憂心忡忡地盯著跪在神龕前的姐弟,都已個把時辰了,二人默默不語,唯是傻傻跪著,芝蘭捧著骨灰瓷壇,盯著新刻靈牌,癡癡流淚……婉兒抬眸瞟了眼容若,含淚似有千言萬語。


  容若抿抿唇,緩緩湊近,望了眼四下,捎了眼寬慰,急急覆了覆玉腕,猶豫一瞬,踱步神龕前,瞟了眼刺眼的青白瓷壇,勸道:“芝蘭……近晌午了,黃昏前得回宮,該是時辰先送走夫人了。”


  婉兒也踱前一步,勸道:“芝兒,慶芳齋那頭已打點好。夫人暫時安置在那兒……秦嬤嬤會悉心奉香,你盡管放心。”


  唇角顫了顫,心頭搐痛……不料慶芳齋安置的第一縷亡魂,竟是自己的額娘,難道是命裏注定嗎……芝蘭緊了緊懷翼,淚啪嗒啪嗒落在瓷壇上,激起幾聲淒清之音,片刻,木木扭頭對著弟弟,聲音些許嘶啞,低聲道:“嘎達,姐姐送額娘回江南……你可願同往?”


  嘎達拂了把淚,狠狠點頭,哽得不得一語。


  “芝兒,等你承恩出宮,我陪你一同去。”婉兒俯腰,攙著芝蘭,寬慰道。


  凝脂玉麵蒼白若皚皚新雪,芝蘭含淚點點頭,茫然地望向門口……


  冥色緩緩吞噬紫禁城,玄燁邁下步輦,疾步邁進慈寧宮。


  “朕給皇祖母請安。”玄燁恭順地行禮,稍許站定,掃視四下,眸光隱隱掠過一絲焦慮。


  淺淺一笑,太皇太後笑著招呼道:“皇上來得正巧,膳房新創了幾款點心,皇上也嚐嚐吧。”說罷,張嘴迎過銀箸送過的小撮點心。


  玄燁落座,微微一笑,順了順容顏,淡淡問道:“芝蘭一入宮便徑直來了皇祖母這兒,朕……”


  “嗬嗬……”太皇太後笑著打斷道,“丫頭到底曾是慈寧宮的人,跟蘇麻親,跟哀家親。”


  正了正容顏,太皇太後瞅著孫兒,淡淡道:“讓丫頭在這兒住上幾日吧,有蘇麻……又有浣衣局舊識,心傷也平複得快些。她累了……這會已睡下了。”


  一怔,唇角抿了抿,玄燁瞟了眼殿門,微微點頭,道:“皇祖母所言甚是。”


  梁九功低頭瞅著木木用膳的主子,一連幾日,主子皆些許神不守舍,似一日焦慮過一日,從不曾見他如此,暗歎一氣,弱弱弓腰。


  銀箸擱落的清冽之音飄起,玄燁漠然起身,淡淡道:“去慈寧宮……”


  梁九功碎步緊隨,每日清晨,主子都會去慈寧宮請安,一日早過一日,哎……


  一番心不在焉地拉扯家常,掃望四下仍不見那抹綠影,玄燁嚅了嚅唇,心頭堵悶難耐,振了振,順了順容顏,似漫不經心地說道:“皇祖母,小梁子跟朕央了好幾回,宮門缺人,今日便讓他把芝蘭帶走吧。”


  梁九功低低瞥了一眼,擠出一絲尷尬笑意,微微退了退。


  掃了眼梁九功,又凝了眼孫兒,太皇太後扯了扯絨毯,抿了口茶,漫然說道:“丫頭已出宮多日。丫頭求哀家恩準她出宮,送靈江南……哀家允了。這會該出了直隸,到山東地界了吧……”


  “皇祖母……”玄燁騰地站起,睜著烏瞳定定盯著祖母,眸光盡是難以置信。


  “坐下……”眉角不悅一閃而過,太皇太後擱下茶杯,蹙著眉,揚手隔空壓了壓,道,“她額娘遺願,合乎情理。哀家又曾親口允她出宮……”


  “皇祖母,您怎可?”咽了咽,玄燁欲言又止,垂眸凝著地磚,心似一瞬抽空,唇角輕抿,卻掩不住眉宇隱隱簇集的陰雲,緩緩退了一步,木然坐回榻上,抑了抑嗓子,道,“她……可有話留給朕?”


  輕歎一氣,太皇太後拂手屏退眾人,瞅著對坐,微微搖頭,淡然道:“沒有,是她求哀家瞞著你的。對,哀家的確存了私心,佟佳府的婚事鬧得沸沸揚揚,丫頭一走……正好給哀家解決難題。隻是……這確是丫頭所求,她說要給亡母守孝三年,以後……也不會回京師了,就留在江南……”


  猛地扭頭,雙眸似燃起小簇細焰,玄燁定定瞅著祖母,搖搖頭,低聲喃喃:“朕不信……不辭而別,朕已是不信……不回京師,絕不可能!”


  唇角浮起一絲苦笑,太皇太後迎著那兩縷盡是探究的灼熱眸光,淡淡說道:“哀家原也不信。宮裏哪個女子舍得下榮華富貴?哀家隻道她……欲拒還迎,在跟皇上耍心機,但……”揚手指指幾尺開外的青石地磚,太皇太後眯縫著眼,低低瞅著,接著道:“她就跪那兒求哀家……說的情真意切,哀家不得不信……”


  木木盯著那塊地磚,祖母複述她當日之言,嗡嗡響徹耳際,玄燁不由合手擰了擰,眼前仿若浮現……那抹綠影,雙手伏地,淒淒哀求……


  “皇上心裏有杆稱,能給的一分不多,一分不少。奴才卑微,皇上……對奴才,更多的……是嫌棄,奴才一早便知。若奴才尚心存一絲幻念,不是因貪圖富貴,隻因奴才覺得……皇上或許對奴才尚存情意。但,皇上親口對額娘說……愛,斷給不了。奴才再無半點留戀,奴才隻想出宮為額娘守孝,求太皇太後信奴才……成全奴才。”


  雙眸蒸氣一層輕霧,心揪得生疼,繼而小陣心慌,玄燁緊了緊雙手,深吸一氣,唇角浮起一抹淒苦嘲諷的笑意,仿若囈語:“朕坐擁六宮粉黛無數,卻留不住……曾愛朕入骨,甘願為朕而死的女子,哼……簡直荒謬……”


  暗舒一氣,太皇太後瞅著孫兒,滿目慈愛,寬慰道:“丫頭既知進退,皇上何不成全她?相處這麽些日子,皇上一時難舍也在所難免。換哪個男子,麵對癡心一片,甘為自己而死的女子,都會心存不舍。慢慢的……皇上就會忘了。這丫頭跟皇上不合適,罪籍為妃,會讓皇上蒙上貪戀女色的罵名。走了……甚好……”


  深吸一氣,玄燁木木起身,輕若無聲般說道:“朕該走了……兵部各人還在東暖閣外候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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