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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回 晚來風急(二)

  “芝兒妹妹,怎跟我這般見外?”西魯克福晉撫了撫芝蘭的手背,噙著笑盈盈說道,“妹妹往後在太皇太後這兒當差,我們見麵的日子就多了。”


  咳咳……福全清了清嗓子,朝殿門使了個眼色。


  西魯克福晉緊了緊芝蘭的手,戀戀不舍地踱步入殿。低低瞟了眼殿門,又怯弱地掃了眼四下,周遭的目光既驚詫又豔羨,芝蘭深深埋頭,心中不安湍湧。


  蘇麻淡淡掃了一眼,遲疑一瞬,走到芝蘭跟前,細聲吩咐道:“這兒……不用你了,你去後院瞧瞧鏟雪的太監,千萬別傷了主子去年新栽的海棠。”


  明殿歡聲笑語,太皇太後抿了抿茶,掃了客座的幾位孫媳,微微點頭,轉又對福全說道:“你啊……別盡顧著朝廷的事,多帶他們來看看哀家。”


  福全笑著點點頭,恭順說道:“皇祖母教訓的是……”


  西魯克福晉瞟了眼祖母和丈夫,嘟嘟嘴,滿臉堆笑地解圍道:“皇祖母,這都是孫媳不好……府裏的阿哥丫頭成天嚷著要來給曾祖母請安,孫媳一直壓著,天寒地凍的怕染了病氣。好在開春天就暖了……”


  太皇太後彎唇一笑,吸了吸氣,寵溺地瞅著西魯克福晉,道:“還是你懂事……”


  一瞬,斂笑,太皇太後正了正,別目瞅了眼福全,複又笑著打趣道:“我啊……難得有機會跟孫媳們嘮嘮貼己話,你啊就別摻合了……出去轉轉吧。”


  眉間掠過一絲尷尬,福全隻好含笑退出明殿。漫然踱步,不經意間來了後院,眸光似染了一絲春意,福全緊了緊步子,輕聲笑語:“怎麽?這是要堆雪人嗎?”


  鏟雪的太監驚得撲通跪倒,芝蘭亦怔怔地福了福。


  “芝蘭,你的傷……無礙吧?我和福晉原該探望,實在是……尋不到機會。”福全拂了拂手示意免禮,瞥了眼一旁的太監,笑著說道。


  翼翼地福了福,芝蘭低目垂眸,麵色窘迫,輕聲回道:“奴才惶恐……王爺和福晉的照拂,奴才感激不盡。”


  眉目間一瞬盡是悵然,福全微微仰頭瞥了眼天際,嗓際輕若無聲,仿若自語:“牧場……我……實在抱歉,原該……早些向你……賠罪,隻怕越描越黑……”


  心不由一揪,怯怯瞟了眼埋頭鏟雪的太監,芝蘭吸了口氣,急急悄聲止道:“王爺……都過去了……清者自清,王爺無須介懷。”


  揚了揚嗓子,芝蘭福禮請退:“奴才家中有喪,理應避忌。奴才先告退了……”說罷,朝太監捎了一眼,點點頭,便碎步退了去。


  福全低低睨了眼飄然而過的綠影,吸了吸氣,露出一絲溫潤笑意,心頭盡是釋然。


  複回明殿時,福全隱隱嗅到一絲不妥。太皇太後眉宇間些許鐵青,語氣亦淡得出奇,聊上兩句,便些許不耐地揮手,下了逐客令。


  出了慈寧宮,福全低瞥一眼西魯克氏,眸光微沉,輕聲道:“你怎麽……惹皇祖母不高興了?”


  抿了抿唇,西魯克氏瞥了眼身後的兩位側福晉,分明捎了眼警示,轉瞬,含笑柔順說道:“王爺多心了,皇祖母想是累著了,家宴請安日日不斷……怎會不累?”


  微微點頭,福全笑了笑,不複他想。


  護指似透著一絲寒光,太皇太後漫然地旋了旋護指,一瞬眸光篤定,冷冷道:“傳那丫頭……”


  蘇麻弱弱瞟了一眼,暗歎一氣,便出了去。


  “奴才叩見太皇太後……除夕……奴才未能給您請安賀歲,還請海量汪涵。”芝蘭伏倒在地,凝著青磚,怯弱請道。這一路走來,蘇麻姑姑喃喃叮嚀,不祥之感霧靄般籠罩,芝蘭已然有了些準備,唯是此刻依舊些許惶恐。


  “起來回話吧……”冷冷瞥了眼怯怯起身的綠影,太皇太後拂手擯退了眾人,獨獨留下蘇麻,頓了頓,瞅著綠影幽幽道,“家裏出了這種事,哀家著實心疼你。皇上……仁厚,平日裏便疼惜奴才,你既是……故人,又對皇家有功,皇上對你……自然好過其他宮人。”


  “故人”二字,太皇太後分明咬得吃力,難道……不祥之感愈甚,宮外種種想來太皇太後已知幾分……合手掐了掐虎口,芝蘭振了振,暗吸一氣,福了福,懇切回道:“主子對奴才的好,奴才感激涕零。”


  一擺手,太皇太後垂了垂眼瞼,淡淡道:“哀家不想拐彎抹角,哀家今日所說……都是為你好……”


  猛然抬眸,不予芝蘭半點喘息間隙,太皇太後接著冷冷說道:“縱觀六宮,你可曾見過一位罪籍妃嬪?皇上對你再好,你要的,他斷不會給。皇上是哀家一手帶大的,他的性子,哀家最清楚不過。若沒你阿瑪……或許皇上會賞你做個答應。如今……”


  噗通跪倒,膝蓋磕得生疼,心亦揪得生疼,雙眸濃霧迷蒙,伏地的雙手輕搐,芝蘭抿抿唇顫顫回道:“太皇太後恕罪,奴才……自知卑微,不敢僭越。奴才……斷無非分之想。宮外……奴才確是無心的,求太皇太後一定信奴才。”


  緩緩歎氣,太皇太後瞅著伏地輕顫的綠影,心生一絲不忍,抬抬手,語氣稍許柔和,道:“哀家知……你是個純良的孩子。你對皇上……癡心一片,哀家也知。哀家不怪你,反而……要謝謝你。你的出現……是天佑皇家,你替皇上擋了一劫……僅此而已……”


  緩緩起身,幽幽踱了幾步,太皇太後俯身攙起芝蘭,揚手拂了拂她眼角噙住的潮潤,低歎一氣,牽著她朝軟榻走去。


  木木隨著主子,芝蘭心下盡是惶恐,未及緩過神來,已被老太太摁著坐下。


  “丫頭……”太皇太後握了握微顫的柔荑,雙眸慈愛無比,歎道,“若哀家隻是個普通的老太婆,你做哀家的孫媳婦,哀家歡喜得很……”


  “可……”話鋒一轉,語氣頓時驟冷,太皇太後抽手拂了拂衣襟,道,“哀家不是……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該懂,皇上……和你,天淵之別,強求不得。若強求……留在宮裏,你能靠的……唯有皇上義無反顧的心。可……你確定,皇上對你……有真心嗎?我這孫兒縱情縱性慣了,前兒個歡喜那西洋的懷表,那叫個愛不釋手……如今呢,涼在東暖閣蒙塵呢。”


  一句真心正正戳中痛處,雙眸氤氳愈甚,怯怯抬眸,芝蘭咽了咽,顫顫點頭,微微啟唇,似要說點什麽。


  太皇太後扯過一絲淺笑,似不給芝蘭出聲的空隙,撫了撫蒼白的柔荑,苦口婆心道:“你不必說了,你的心思,哀家懂。哀家也是女人……女人有夫有子才是福。你……和皇上不合適……你這丫頭,哀家喜歡,哀家不想虧待你。佟佳貴妃的胞弟……想來你也見過,家世人品在旗裏首屈一指。哀家想給你做個媒……隆科多雖已有家室,但……你是哀家的人,對皇家又有功,佟國維也開了口,絕不虧待你,願以平妻之禮迎娶。一夜承恩無名無分的宮女子,遠不及官宦之家的正房夫人來得幸福……你說呢?”


  一驚一怵,芝蘭恍然抬眸,愣愣地瞅著慈眉善目的老太太,眼簾頃刻細雨霏霏,急急抽帕拂了拂,怯弱垂首,拇指不住地顫顫輕掐,惶恐至極,嗓際哽住般窒息。


  垂眸瞟了一眼,太皇太後舒了口氣,揚手撫了撫芝蘭的發辮,雙眸盡是慈愛,淡淡說道:“你放心……既是做媒,哀家不會強人所難。哀家容你好好想想……”


  深吸一氣,芝蘭弱弱抬眸,夾著一絲哽咽輕聲道:“太皇太後的恩情,奴才……沒齒難忘。隻是奴才……卑微,配不上……皇親國戚。奴才……更不敢奢望……皇上。奴才自知過往……言行有失,還望太皇太後恕罪。皇上隻是……主子,奴才……再無他想……”


  凝眸一瞬,太皇太後微微點頭,道:“哀家信你……但你若想哀家安心……想皇上安心,便該珍惜眼前的大好良緣。上元節前……你再答複哀家不遲,回去歇著吧。”


  顫顫巍巍地退出明殿,芝蘭隻覺天玄地暗般無助……臨門一腳,耳際飄來淡然一語,“今日之事,無論你決定如何,哀家不希望皇上知曉。”


  木木福了福,芝蘭顫顫出殿,朔風刺骨,不禁瑟瑟發抖,心亦是如此……為何屋漏偏逢連夜雨,這天難道真要逼自己走投無路嗎?


  眉角緊蹙,蘇麻低低瞅了眼主子,抿抿唇,輕聲說道:“主子……奴才本不該多言,這樣對丫頭未嚐不是件好事,可奴才唯恐傷了主子和皇上的祖孫情意……”


  太皇太後擺了擺手,垂了垂眼瞼,盡是倦怠,輕歎一聲,道:“哀家如何不知?隻是……孽緣早已種下,如今不狠心拔掉,隻怕後患無窮。”


  “但……奴才僭越,說句不該說的,皇上和先帝……不同,主子擔心的,斷不會發生。”蘇麻弓腰順從地說道。


  “哼……”掠過一絲苦笑,太皇太後淡淡說道,“哀家老懷安慰的是,玄燁半點不像他阿瑪。但這丫頭……也不像董鄂氏。董鄂氏……哀家第一眼就不喜歡,但這丫頭……哀家不討厭她,甚至還有幾分喜歡她。”


  揚指點了點額頭,太皇太後噙著一絲苦意,幽幽道:“她知進退,曉分寸……我還沒老糊塗,瞧得分明,如今是玄燁一頭熱。若是他爽快地賞這丫頭做個答應,哀家絕無二話。如今糾纏難清,可見他泥足深陷尚不自知。這醜人……哀家是逃不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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