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寶兒將孩子放在搖藍內,替她更衣梳妝,一句話都沒有出。蕭遙由銅鏡中打量著她,也不說話。
梳好妝,蕭遙去了前廳。
寶兒取了紅繩,坐在桃樹下打著如意結,她的手巧,打得很是漂亮。紅繩在她的指尖穿梭,晃得她眼睛生疼,淚水便禁不住落了下來。滴在那一手的紅繩中,原以為離京城遠了,心裏就能不那麽想他,事實並非如此。
待得夕陽落盡時,蕭遙才從院外進來,一副怒氣衝衝的樣子。
寶兒見她正在氣頭上,不敢招惹,輕聲問道:“小姐要和老爺一起用晚善麽?”
“鬼才要跟他一起用!”蕭遙怒道。
寶兒退了下去,和幾個婢女到廚房端來她的飯菜,擺了滿滿一桌。蕭遙依然在生氣,瞟了一眼飯菜,轉身往內閣行去,趴在地上伸手往床底夠去。
因為手不夠長,試了幾次都不成功。
“你要找什麽?”寶兒問。
蕭遙不理會她,半個身子鑽進床底下,一會便頂著滿頭滿臉的灰出來,手上還多了幾個大酒罐子。
瓦罐上貼著紅紙,寫著清泉液三個字。
蕭遙抱著酒罐往圓桌前一坐,衝寶兒命令:“你過來!陪我喝酒!”
寶兒看著她,然後搖頭:“我不會喝酒。”
“本小姐命令你!”
寶兒無奈,隻好在她的對麵坐下,蕭遙倒了一大杯推到她麵前,然後自顧自地飲了起來。
不一會兒,便十杯下肚了。
寶兒愣愣地盯著她,不愧是從小在酒罐子裏長大的,這酒量,男人都未必比的上。
蕭遙見她隻盯著自己瞧,不滿道:“喝呀!快點喝!”
寶兒確實不會喝酒,端起酒杯聞了聞,皺眉。蕭遙一把奪過她的酒杯,往她嘴裏灌去。
寶兒被嚇得哇哇大叫,酒水一半進了她的肚子,一半撒在她的衣上。
瘋子!這女人真的是個瘋子!
“看你還敢不喝。”蕭遙嘀咕著重新替她倒滿杯,回到位子上繼續喝自己的。寶兒驚恐地望著她,怕她再過來,忙端起酒杯輕啜著。
一陣瘋喝後,蕭遙終於有了些醉意,小臉通紅,嘴裏念念有詞著:“誰要嫁他來著,才不嫁!”
寶兒不勝酒力,頭腦也開始模糊,迷離的雙眼打量著蕭遙,嘿嘿笑道:“原來你要成親了,恭喜呀。”
“誰要成親了?你給我喝!”蕭遙瞪著她。
寶兒不敢不從,喝了一大口,一陣辛辣嗆得她眼淚直流。
蕭遙見她喝了,嗬嗬一陣傻笑,為她斟滿杯,自己卻幹脆抱著壇子一陣猛喝。咕魯魯幾大口後,用袖子摸去嘴角的酒澤自語道:“我才不要嫁給一個書生,我要嫁大俠……一起行走江湖……我要當俠女。”
寶兒半趴在桌上搖晃著腦袋,重重地打了個酒嗝:“嫁大俠不好,要嫁書生……書生不會變心。”
蕭遙哈哈大笑,用食指點著她的鼻子道:“你的夫君一定是大俠,他拋棄了你。”
寶兒的淚流得更急了,揚起酒杯,將杯裏的酒喝了個幹淨。一口氣沒接上來,趴在桌沿一陣幹嘔,嗆得她麵紅耳赤。一邊咳一邊痛快地哭得稀裏嘩啦,也好,借酒發瘋也是很好。
嘴裏一直在重複著:“不要嫁,不嫁才好。”
“不嫁……不嫁……”蕭遙安慰著,拍著她的背。
“你那麽漂亮,他怎麽舍得讓你走?”蕭遙強撐著眼皮,打量著她,隨後一掌拍在木桌上道:“等我當了俠女……我一定替你報仇……好不好?”
“真的?”寶兒抬眸望著她,有些忿忿然:“幫我殺了他!殺了他!”
“好,抽了他的筋,斷了他的骨。”蕭遙舉起手,說得無比豪邁,抱著酒壇又是一頓猛喝。
“不好……不好……”
“你又心疼了?”
“我才不心疼,男人都不是好東西……我不心疼。”寶兒苦笑著,胡亂地摸著臉上的淚:“等你嫁了就知道了,男人都靠不住。”
蕭遙將臉抵在酒壇子上,傻笑著衝她搖手,夢訖般開口:“不會的……成大哥對我可好了,可是……我不愛他,不愛……”
“成家有錢,你會過得很好的。”
“蕭家也有錢……好多好多……怎麽花都花不完,可是爹說了,錢不重要,重要的是嫁個好男人……就像成大哥那樣的好男人……”蕭遙搖搖晃晃地起身,往內閣行去,又淘了幾大壇酒出來。
“這就是命運,命!”
“我不信命運,信命運的是傻子,我不是……我不傻。”蕭遙扶著桌子起身,抓著寶兒的肩膀一陣猛晃。晃得寶兒的胃裏一陣翻江倒海,連死的心都有了。
兩人一會哭一會笑,互訴苦楚,從桌上喝到地上,從地上喝到床上。桌上地上被酒一一泡過。散發著濃濃的酒香。
月亮高掛時,兩人終於體力不支,橫在床上睡著了。
馬蹄急促的聲音,打亂了永城井然有序的街道。在一間客棧前,蕭奇飄然下馬,暖風徐徐,挑逗著他額際的發絲,帥氣不羈。
深遂的黑眸有著淡淡的憂鬱,就連暖風也拂之不去。
掃視一遍四周,又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爺,你看。”右沒有下馬,指著不遠處的街心。
蕭奇循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高頭黑馬,正是伴了他多年的坐騎。他按奈住心底的震驚,食指和拇指探向唇邊,一聲尖銳的哨響,馬兒長嘶一聲,踏著歡躍的步子往主人奔來。
“我的馬!”原本牽著韁繩的漢子被馬兒一扯,直直地往地上趴去。顧不得身上的痛楚,跌跌撞撞地追了過來。
蕭奇撫著馬兒柔順的黑毛,冷烈的眸子盯著老漢:“這馬從何而來?”
老漢似是覺出了不對頭,加之眼前的男人氣勢懾人,雙膝一軟便往地上坐去,哀嚎連連道:“這馬我剛花了五十倆銀買來的呀,可都花了我半副身家了,大俠可不能就這麽奪去了……”
右掏出一張五十倆的銀票甩在他身上,不奈道:“快說這馬是在哪買的?賣主是男是女?”
老漢前後翻看著銀票,心中大喜,從地上爬起身子道:“小的上月到寧城辦事,在一間叫作‘千裏馬’的馬坊買的,老板是一老漢。”
“一個月前?”右皺眉。
“到寧城去。”蕭奇縱身上馬,長鞭一揮絕塵而去。
“喂,你的馬!”老漢指著蕭奇之前坐騎的棕馬,話尚在嘴裏,蕭奇已經沒了蹤影。
“送你了!”右輕笑一聲,掉轉馬頭往蕭奇消失的方向追去,留下一臉無措的老漢。
找到了馬,確找不到寶兒,也不知寶兒現在好是不好。蕭奇擔憂著,心急如焚,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趕著馬。
一天一夜後,終於到了寧城,來不及吃點東西。便急急地找尋老漢口中的馬坊,馬坊座落在城門附近的城郊處。
老板打量著來人,目光流落到蕭奇的黑馬身上時,微微一愣。依然用討好的語氣道:“二位公子是要買馬嗎?裏麵各種品種都有,隻管挑,價錢好商量。”
“你看我們像是來買馬的人嗎?”蕭奇冷聲道。
老板一窒,嗬嗬幹笑兩聲:“那您來是?”
“我隻想請老板照實告知,這馬你從何處得來?”蕭奇瞟了一眼馬兒,看似漫不經心,卻又是那樣的認真。
“這馬……”老板當下為難,不願多講。
右長劍出鞘,劍刃抵在他的頸間。
老板被這麽一嚇,腿一軟便跪於地上,頻頻磕頭求饒:“大俠饒命呀,小的不知道是大俠的座騎,以為是誰家走失的馬兒呀。”
“撿來的?”蕭奇盯著他,大失所望,好不容易找到一點點線索,卻又中途斷掉。
老板不敢相瞞,急急點頭:“是馬兒自己跑到小的馬坊來的,小的就鬥膽占為已有了。”
“爺,娘娘定是在這附近不遠。”右道。
蕭奇盯著眼前的十字路口,不知該何去何從,寶兒遺失了馬,是出事了嗎?如今的他,比未見著馬兒前更回擔心。
無數的希望,帶給他無數的失望,他的妻,他的寶兒在哪?
尋尋覓覓了一個多月,連寶兒的蹤影都沒見著。
手不自覺地觸向腰際的如意結,結裏,纏的是寶兒的發絲。當初寶兒見他執意要留她的發絲,隻好把發絲用紅繩混著,纏進如意結裏。
如今,他隻能用這小小的一縷發絲來安撫自己燥動的心。如果寶兒再不出現,他怕自己要漰潰了。
蕭遙拿了樹枝在院子裏當劍耍著玩,哼哼哈哈的像個瘋子,直把樹枝弄成幾十段。
院落的幾株桃花已經開始冒出粉紅花骨朵,一粒粒的掛滿枝椏。
桃樹下,寶兒正在抄寫《烈女傳》,一筆一筆的抄得分外認真。並不是她愛抄,實在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昨兒個蕭遙在外闖了禍回來,蕭啟壽大怒之下,罰她三天之內將《烈女傳》抄寫一遍,這不,寶兒便有活可幹了。
小月正在磨墨,一向記恨寶兒搶了自己飯碗的她,望著那一手好字,也不得不折服,人家就是有本事讓主子喜歡呀,自己何以去比?
寶兒正寫得專注,突然耳邊生風,反應極快的她身子往後一退,避開了掃向自己的樹枝。
“好身手嘛!”蕭遙嘿嘿笑著,躍過案桌,伸臂,竹枝在墨盆裏攪了一圈。寶兒識破她的小計謀,身子往右一避,出掌奪下她手中的武器。
翩然轉身將竹枝甩成一個圈,墨汁便如桃花般在蕭遙的衣上散開。
“王八蛋!”蕭遙中了招,哭喪著小臉大罵。
“想偷襲我?先掂量一下自己的重量。”寶兒將樹枝甩回她身上,拍拍手走回案前。
蕭遙向來不按常理出牌,追著她嚷嚷著要報仇,如是,兩個人在院子裏打成一團。寶兒也不避讓,將她收拾得像個小乞丐,衣裙頭發亂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