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在雪地裏走了半天,寶兒終於倒在雪堆裏,不是她嬌弱。隻是心頭的壓抑逼得她再使不上力。


  隻能趴在雪堆裏貪婪地喘著大氣,視線的忽明忽暗讓她更添艱辛。


  撫著身上的裘衣,寶兒細細地沈視著,想起花婆婆的話,想起蕭奇送她時的情形。


  當初,她並不知道這件裘衣有著這般特殊的意義,以為隻是普通的一件衣裳罷了。


  難怪程程會一眼就喜歡上了。


  還有銀針,寶兒抬手,將銀針從發上取下,緊緊地攥於掌心。


  蕭奇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多少愛恨,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寶兒輕吸口氣,凝視著銀針上的水晶,一粒粒閃著暗光,在她的視線中越見模糊,然後便再看不見了。


  一陣黑暗寵在她的身邊,寶兒無助地揉著雙眼,可卻無濟於事。無邊際的黑暗讓她絕望,絕望地大哭。


  皇後虐待她的方式太過殘忍了。


  寶兒嚎哭著,雙手無助地砸在雪地裏,要她在這種狀況下活四十九天?太長了!

  她真的一天都不想再過了。


  雙手突然被一陣溫暖包裹住,寶兒愣神,停止了嚎哭,睜著依然清澈的眸子,雖然什麽都看不到。


  然後便被帶進一個溫暖的懷抱裏,頭頂飄來疼惜的輕喚:“寶兒。”


  “袁大哥麽?”寶兒不太敢確定,擦了淚。


  袁楓將她推離懷抱,盯著她已經不再流淚的臉,寶兒雖仰著頭看他,眼中卻完全沒有焦距。


  “你的眼睛。”袁楓愣然,一陣痛心疾首。顫抖著抬手在寶兒麵前晃了晃,終於發現,寶兒是真的看不到了。


  寶兒牢強地笑笑:“袁大哥,我沒事的,過一會就好了。”


  袁楓又氣又憐,這個時候,她還是喜歡裝堅強。她的腦子,究竟在想什麽嗬!


  他強忍著惱怒:“為什麽會弄成這樣?”


  “或許是雪盲吧,等雪過了,自然就會好了。”


  袁楓聽她說得這般雲淡風清,隻覺心底的氣憤更加旺盛。雪盲,不及時治療,隻會越來越嚴重,何來自然就會好之說?

  寶兒,她怎麽會落得如此下場?

  “他都對你做了些什麽?”袁楓咬牙道,他惱寶兒,更惱那個將寶兒害成這樣的男人。


  他後悔了,悔當初沒有強行將寶兒帶走。


  “他什麽也沒做,是我自己不想呆在奇王府了。”寶兒黯然道,怕他再追問下去,忙轉移話題道:“袁大哥,你怎麽會在這裏?”


  袁楓垂眸,他得到寶兒離家出走的消息便立馬出來找尋。找了兩天,總算老天對他厚愛,讓他找到了她。


  “我隻是到山上拜訪好友,路過。”他隨意道,抱起寶兒冰冷的身軀,往山下走去。


  他在心裏暗暗發誓,再也不會讓他的寶兒受半點委屈了。


  “袁大哥,你要帶我去哪裏?”寶兒想掙脫他,卻沒有如願。她並不想跟袁楓再有什麽牽扯,更不想給他添麻煩。


  “從今天起,我不會讓你再受委屈了。”袁楓炙熱的目光凝視著她,明知道她看不見,依然深切地凝視著。


  寶兒心頭一窒,忙道:“袁大哥,你放我下來。我不能跟著你,你更不能因為我傷害到公主。”


  “要我丟下你不管,我做不到。”袁楓依然我行我素。


  寶兒無奈地睜著大眼,不知該如何製止他。袁楓依然愛她那麽深,而她,早就將自己的心係在蕭奇身上。雖然蕭奇做了許多讓她無法理解的事,讓她生恨的事。可是她知道,他一定是有苦忠的。


  如果對她無情,又怎麽無時無刻地保護她?又怎麽會替她去挨毒王的三掌?


  對蕭奇,她既愛,又恨!


  如今自己走了,不知道他會怎麽樣?

  太後一定不會讓他離開奇王府的,如今他有了王妃,有了兒子。家已算是美滿了,還有什麽不知足的呢?


  袁楓走得很快,厚厚的積雪似乎並不能阻擋他急切的腳步。身心都已經崩潰的寶兒終於睡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經黑盡,房內燭火很微弱。寶兒掃視著屋子,目光垂到床邊時,發現有一個人影正趴在床沿,似是睡著了。


  有那麽一刻,寶兒以為是蕭奇,蕭奇喜歡在她睡覺的時候趴在床前盯著她看,看累了便趴在床沿睡著了。


  隻是,再也不會有這樣的情形出現了。


  寶兒輕歎了口氣,一時間不忍叫醒他。


  桌上的炭火正發著孜孜的聲音,暖氣注滿了整間屋子。


  寶兒想替他蓋上點什麽,剛一動身子,袁楓便驚醒了。抬頭擔憂地打量著她:“寶兒,你還好麽?”


  “很好。”寶兒向他露出舒心的微笑。


  袁楓接觸著她柔和的目光,訝然道:“你能看到我麽?”


  “我不是說過嗎?休息一下便會好的了。”


  袁楓點頭,衝門外招呼了一聲,進來兩個丫頭,行過禮等著袁楓下令。


  “晚善備好了麽?”袁楓道。


  “備好了,奴婢這就去取。”丫頭往門外退去。


  “等等。”袁楓叫住她們:“再去續一盆炭過來。”


  寶兒見她們出去,有些擔憂地開口:“公主她……”


  袁楓溫和一笑,打斷她:“這裏是皇上賞給袁府的新院子,沒人住,寶兒不必擔心。”


  “可是這麽晚了你還沒回去,公主該著急了。”她無法忘記站在階前翹首等待夫君歸家的少女,每回想起,心中都極不是滋味。


  同是女人,她理解她的寂寞。


  “公主不是個小心眼的人。”袁楓略一遲疑,盯著她道。


  寶兒抬眸注視著他,這話,似乎有著一層更深一點的含義。不計較?怎麽可能呢?

  “你不了解女人。”寶兒凝著他,幽幽道:“其實女人和男人一樣,都希望能得到另一半全部的愛。這後宮之爭,袁大哥認為她們都在爭些什麽?”


  “我想全心全意愛一個人,可是誰給我機會了?寶兒,連你也沒給我!”袁楓激動道,聲音裏透著無盡的惱怒。


  寶兒垂眸,一時間不知該說什麽。


  就在兩個人靜默中,婢女端著火盆和晚善進來,緩和了一些屋裏的氣氛。


  袁楓端過碗,溫柔地用勺子喂到寶兒嘴裏。寶兒抬手,擋了回去道:“袁大哥,你回去吧,求你了。”


  袁楓睨著她,雖有不甘,卻也沒辦法,隻能點頭:“看著你吃完,看著你睡下,我才能安心離開。”


  寶兒鬆了口氣笑了,很合作地吃著他喂過來的晚善。隻要他肯回到公主身邊,一切都好。


  吃完,寶兒乖乖地躺好,閉上眼睛。


  袁楓看著明明就睡不著,依然一副睡得踏實的樣子,輕歎道:“你就這麽想我離開嗎?”


  寶兒沒有理會他,依然在裝睡。


  袁楓也不勉強她,依然用一種悵然若失的聲音在說話:“寶兒,明天我來看你,你一定要在,如果你不見了,我會去找你,哪怕一年或十年。我要看著你平安,看著你幸福。”


  寶兒忍著眼角快要滑出的淚,睫毛顫動了幾下,終究沒有睜開眼。


  她就要死了,怎麽平安?怎麽幸福?


  “明天我會請大夫來幫你看眼睛,有事隻管喚丫頭們做,寶兒,你要好好的。”說完,袁楓摯起她的手,輕柔地吻了下去。


  再看了她最後一眼,才依依不舍地離去。


  寶兒睜開早已布滿水氣的雙眼,望著門外越行越遠的黑影,心裏亂如麻。


  他想要的,她都給不了他。


  她就要死了,就算不死,心也早已不在他身上,他的癡情,讓寶兒好生難過。是她先變了心,是她負了他嗬!


  奇王府,北院早已安靜,敏敏和歡歡被處死,寶兒亦離去。之前,雖蕭條,但總歸有些人氣。


  如今,卻一片死靜。


  寶兒曾住過的小房內,一個身影黯然地立於床前。


  床上,幾本擺放整齊的書尚殘留著寶兒的淚漬。


  那天在前廳,看著寶兒哭得肝腸寸斷,他卻一句安慰的話都不能說。隻能在心底默默地喊著寶兒別哭,別哭。


  虛掩的房門被人推開,阿豐略一遲疑,行至他的身後喚道:“王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蕭奇將手從書本上收回,並沒有轉身。


  阿豐鬥了鬥膽,道:“您不打算將娘娘接回月影山莊去麽?”


  蕭奇向來淩厲的目光此時正被痛楚填得滿滿的,他想過要帶她到月影山莊去,隻是慢了一步。他意料不到的是寶兒居然先他一步從後門離開了,而今……


  “這是她的選擇。”


  她選擇了回到袁楓身邊,她一直深愛著的人。


  是他傷害了寶兒,她離開,也是正常的。


  隻要她幸福就好。


  “王爺,其實娘娘的心裏並非沒有您。”阿豐不死心道:“娘娘為奇王府什麽都願意做,怎麽可能說走就走?”


  蕭奇淒然而笑:“你不明白,她受傷害太深,隻怕再也治不好了。”有誰會願意一而再,再而三地受人傷害?

  天知道他有多痛恨自己,連一個女人都保護不了,連自己的孩子都保護不了。


  “十年的時間,王爺,十年的時間馬上就要過去了。”


  十年,十年都過來了,而這最後一年,卻比另一個十年來得更難度日。


  取了寶兒,戀上寶兒,到後來讓她百受折磨,他的心又何償不是在百受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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