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1章 寒冬臘月選墓地

  時間若不是冷酷的鐵麵無私，怕要受他的運動而議日常的步驟了，恍惚間，流過了三年。盧小燕看著奄奄一息的父親，心底湧上了一股難以言表的痛楚，站起來佇立窗前，眺望著窗外的群山若有所思。


  “小燕，小燕，你在樓上嗎？”華江興渾厚的男中音拂耳而來。


  “嗯，表哥，有事嗎？”小燕低沉地問。


  “噢，你阿哥昨晚回到家裏已經十一點鍾了，白霜蒙地，寒氣砭骨，幹冷，幹冷。他怕吵醒你們，便去我家留宿了一晚，今早起來說要去山上挑選你爹的墓地，問你是否願一塊兒去？”


  “好啊，待吃了早飯就去，我娘去給爹買早點了。”小燕一邊說一邊下樓來了。瞥見侄子盧軍軍和侄女盧佳佳站在大門前，急忙問：“軍軍佳佳，你爹和娘沒來嗎？快進來上樓看看爺爺，給爺爺講故事，逗爺爺開心，好嗎？”


  軍軍低聲說：“好的，待會兒就上樓。爹娘去給爺爺買東西了，我們早飯在表伯伯家吃啦。待姑姑吃好飯就去山上看雪景嘍。”


  “嗯，好的，你們不怕冷就帶你們一起去哦，但是要你們自己走路的，別指望大人背著你們登山。現在先去看爺爺吧！”


  吃好早飯，盧雲霄和張香花來了。華江興說：“今天大雪紛飛，北風呼呼，看樣子不會消停的，如何去挑選墓地啊？”


  盧雲霄說：“今年冬天冷得早，廣播氣象預告近一周都是這樣的天氣，而爹的病一天不如一天啦，說不定今晚或明天抑或近日就要走哩，我們能有啥辦法呢。穿上蓑衣或雨衣再戴頂鬥笠走吧，二個孩子陪爹好啦，華光輝已在院子外等著哩。”


  盧小燕披著深藍色軍大衣，雲霄一瞧就曉得是當初珍瑋送給她的，急忙伸手捏著衣角問：“傻妹妹，日子好不容易平靜了三年，你今天幹嘛突然心血來潮，穿上他給你的紀念品啊？別沒事找事，自找麻煩。爹病得不輕，再也經不起折騰了，不想在你們的吵架聲中過完餘生。趕快去換件燈芯絨花棉襖來，就是爹買給你的那件。”一邊說一邊去脫她的軍大衣，拉著她上樓。


  小燕吞吞吐吐道：“哥，我總覺得這個冬天是我要死了，而不是爹要離開啦，今天仿佛是給自己挑墓地，而不是爹啊！我願將自己的壽命折給爹哦，我真的不想活啦，太累了，感覺空氣都是沉悶凝重的哩。請你讓我穿上一天吧！若是你顧忌光輝看到會難過，那就叫他甭去好了。反正是有名無實的夫妻，犯得著讓掛名女婿挑選墓地嗎？”


  雲霄不管她說什麽，狠狠地瞪著她，拉到樓上扯下她身上的軍大衣，找來花棉襖替她穿上，然後挽著她的肩頭下樓。


  臘月嚴冬，雲層密布，狂風卷著雪頭，呼嘯著，翻滾著，遮天蓋地而來。飛舞的雪粉，來往衝撞，不知它是揭地而起，還是傾天而降。整個世界混混沌沌，皚皚茫茫，大地和太空被雪混成了一體。盧小燕凍得瑟瑟發抖，兩手抱在胸前，緩慢地前進，華光輝急忙上前摟住她。


  小燕使出渾身力氣推開他說：“甭你管，凍死了才好呢。我巴不得今天就死去，折壽給我爹再活十年。”


  光輝鬆開她說：“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不是你我說了算的。你想早點解脫，難道我就很想活下去嗎？要不是翊翃跟嬑妍遲遲未婚，我早就到極樂世界去了。”


  盧雲霄鬱悶道：“你倆發脾氣給誰看呀？幾十年吵下來了，還沒吵夠嗎？犯得著大雪天上山來吵嗎？既然你倆話不投機，何必多嘴多舌呢？小燕應該知道嬑妍的個性，你必須想方設法做好嬑妍的思想工作，要是翊翃調不出去，幹脆甭搞調動了，在象東中學擔任領導不是蠻好的嗎？若是調到溫西市四中，肯定是個普通教師，一輩子也難以坐上校長兼書記的寶座。嬑妍是個聰明人，隻要小燕能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地跟她說，我想她會放棄溫西市七中而回到象東中學來的，畢竟她是用整個生命來愛著翊翃的，比她父親對你的愛情還要略勝一籌呢。不信，你試試看吧！”


  華光輝聽得不順耳，慌忙打岔道：“老婆舅言之差矣！愛情沒有可比性的，小燕十八姑娘一朵花就委身與劉珍瑋啦，珍瑋對小燕的愛咋會不如嬑妍對翊翃的愛呢？我看他父女二人都是一對愛情傻瓜蛋啊！癡得可憐又可笑，可氣又可恨。珍瑋明知配不上小燕卻死纏爛打了幾十年，最後全身隱退，以失敗告終。而嬑妍明知沒有了翊翃生命就了無生趣，無所附麗，還死扛著不結婚，談什麽調不出去就拖著。我看翊翃已經放棄搞調動了，若是嬑妍不及時醒悟，不退一步，不回到象東中學來，到時翊翃就會移情別戀，另娶淑女再配婚嘍。嬑妍到頭來眼淚下流上，什麽愛情真情，地久天長統統都是假的啦。唯有利益才是真的哩。不信，大家走著瞧吧！”


  小燕瞪了一眼光輝，跺跺腳不耐煩道：“嬑妍的脾氣倔得很，不是爹娘親生的，不知是誰家的孩子，執拗得不可思議。說什麽翊翃調不出去，她就不結婚。如今翊翃是象東中學的校長兼書記，肩上擔子很重，溫西市四中教師又是超編，如何能調得出去啊？翊翃曾經跟我說不想考慮調動之事了，要在老家守著我們，而嬑妍卻轉不過彎來，轉眼間成了大齡青年哩。而你華光輝含沙射影的諷刺挖苦我，你以為我聽不出來嗎？我隻是懶得跟你慪氣爭論罷了。”


  華江興氣衝衝道：“今天上山是來挑塊墓地的，不是討論下一代的婚事，更不是冒雪上山吵架撒氣的，你們集中精力幹正事，好不好？”


  大家一下子安靜了下來。爬到半山腰上，雲霄仰頭說：“江興，我看這柴叢小鬆柏中不錯，風景如畫，環境幽靜別致，麵朝太陽升起的地方，林密仰麵不見天，柴深俯首不見地。左邊山連山，山疊山，右邊山外有山，山上有山，山峰插進了雲端，林梢穿破了天，這樣的地方，說不定爹會同意喔。”


  華光輝仰頭瞅瞅，低頭瞧瞧說：“這裏是不錯，入林仰麵不見天，登峰俯首不見地，四季如春，風景旖旎，嶽父會讚同的，我們回去跟他匯報一下就曉得嘍。”


  盧小燕突然大聲道：“我不同意，我爹最喜歡的地方是水庫上頭的青山綠水，你帶錯方向了，快折回水庫上遊去找安息地。”隨即轉身下山。


  盧雲霄猛然接茬道：“哇，是啊！我剛才怎麽沒想到哩。我爹曾經跟我提及過的，說什麽山洞上方是個風水寶地，就去那裏尋找好地方吧！”


  華江興急忙說：“是啊，我們跑了冤枉路哎，權當是登山賞雪好嘞，這裏下到半山腰，拐彎有一條路去水庫上遊的。”


  雲霄接茬道：“嗯，這條路我比你熟悉啊！”


  經過半天的折騰忙碌，墓地終於敲定在水庫上遊，山洞上首的朝陽地方。周邊草木叢生，鬆柏林立，左邊山溝水潺潺流淌，淙淙成韻，直達水庫。


  雲霄心滿意足地說：“今天總算沒有白忙乎，大家下山吃午飯去吧！快十二點鍾了，爹娘肯定等急哩。”


  站在院門口的軍軍瞅見爹回來了，急忙上前說：“爹，爺爺聽說你們冒雪去找墓地了，生氣啦。他說自己今年不會死的，做夢說在春暖花開的桃月入土。”


  雲霄說：“那我們甭告訴爹真相了，就說我們去賞雪景，堆雪人，打雪仗，練身體去啦，到時再說也不遲，我們地方都圈起來了，那地方爹肯定喜歡的。”


  小燕急忙打岔道：“爹是個機靈人，不會輕易被蒙的，還是由我來實話實說吧！再說我的預感相當準確，那個地方說不定是我的歸宿哩。”


  光輝緊張地說：“你年紀輕輕的，胡言亂語什麽呀？快進屋吃飯，你娘喊你們呐。”


  “嗯，先進去吃飯，誰也甭提及此事，務必記住。”江興嚴肅道。


  大家吃好飯，盧小燕上樓喂父親喝米粥，發現父親一直盯著自己細看，就是不肯張口喝粥，急忙微笑道：“爹，你怎麽啦？快喝粥啊！”


  偉強坐起來問：“小燕，你一直惦記著珍瑋，你騙不了爹的慧眼，而我也一直掛念他。他是我人生路上遇到的最好最好的男人了，可謂是完美的一個男子漢。聰明善良，坦率真誠，豁達大度，敢作敢為，正義感很強，待人接物彬彬有禮，細心周到體貼，你今生沒愛錯人，是爹毀掉了你一生的幸福，爹對不起你啊，到了陰曹地府，爹也不肯原諒自己喔。”


  小燕含淚道：“爹，已經過去了的就讓它永遠過去吧，何必揭開傷疤呢？三年多沒他的音訊，我早已忘了哩，吃飯吧！冷了不好吃哦。”


  偉強瞅了一眼小燕，低頭喝米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