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章 兒子變女婿
因潘美人和曹淑兩人的賭約, 兩人賭誰活的長, 贏的人得十萬錢,曹淑當做笑談講給王導聽, 日有所思, 夜有所夢,王導當晚就做了一個夢, 夢見有人給他一百萬錢,說要買王悅的命。
王導當然拒絕了,醒來的時候,依稀還記得這個夢, 王導最疼愛這個長子,從來不信鬼神的他當天就請了一個神位來家裏鎮宅, 並且一絲不苟的焚香祈禱。
王導疼長子是出了名的,加上王導的地位和王悅的美貌,父子兩個都是萬人矚目的焦點人物,大晉頂級流量了,有什麽風吹草動都會傳遍朝堂市井, 所以這個怪夢也早早流傳出去,在建康城當做笑談。
因王敦之死, 以及王敦二次叛亂給大晉帶來了不小的打擊, 作為族人, 王導難辭其咎, 要避嫌, 隻接受了太寧帝賞食邑三千戶以及九千匹絹布的物資賞賜, 其餘司徒、太保的官職皆辭去不受,在家裏避風頭,等時機成熟再出仕。
王導難得有了閑工夫,自從他失勢之後,夫人曹淑對他的態度大變,願意給個笑臉,老夫老妻前半生不和睦,後半生居然相處融洽,王導在家裏並不寂寞,幾乎要忘記百萬錢買命的夢了。
家丁突然說花園地陷,露出九缸一百萬錢,立刻打碎了王導剛剛平複的心境,這世上沒有鬼神,隻有人為,不可能憑空埋著百萬錢,王導立刻想起前些日子王悅把婁湖別院修繕一新,要全家人過去避暑小住的事情。
一準是王悅搗鬼,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這一百萬錢的事情傳出,和以前的夢境對應,那麽就意味著王悅大限將至,老天爺用一百萬錢買走他的命,他要“死”了——以王悅的身份死去。
王導正要命家丁把大郎叫來,王悅卻“自投羅網”,找上門來了。
王導屏退眾人,拉著兒子的手,“你要做什麽?你利用百萬賣命錢的夢,在自家院子裏挖坑,你怎麽能幹出這種事?你和清河的婚事怎麽辦?”
王導實在想不通。
王悅整了整衣服,對父親行跪拜大禮,“兒子想要和清河公主歸隱,潛心民間,不再理會朝政,一起尋求國家頻繁內亂的患結所在,找到國家長治久安之道。兒子身份特殊,唯有死遁才能斷絕,否則永遠都會被裹挾其中,不得安寧。清河公主這一年回到台城,先鬥先帝,再鬥王敦,和王應周旋,身體每況愈下,頭疼病反複發作,已是身心俱疲,兒子不想再把她拖進去。”
兒子的脾氣,王導是了解的,看似溫順,其實執著倔強,他決定的事情,誰都改變不了。
王導說道:“從小到大,你想幹什麽,我都滿足你。你有宰相之誌,我就當個宰相給你做個示範。你要娶清河公主,我支持你。你要和公主婚後歸隱,歸隱便是了,我不會勉強你去做官,我當過宰相,也就那麽回事,最後還弄得兄弟相殘。”
說到這裏,王導眼裏一片落寞之色,“所謂月滿則缺,月缺則盈。我們王家已是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人家,不需要更進一步了,阿黑(王敦)就是看不透這個道理,誤入歧途,到死落得個逆臣的罪名。”
“我不需要你再去為家裏謀求富貴前程,我也不要你去聯姻,和某個士家結盟。你快二十歲了,我都沒有催婚。我隻希望你一生平安,你覺得國家頻繁內亂不好,想找到解決之道,我覺得你很有想法,我支持你,成不成都無所謂,可是你為何非要選擇和過去一刀兩斷呢?你和公主以後可以隱姓埋名過日子,我保證不會有人去打擾你們。你是我的嫡長子啊,我愛的兒子,我不能失去你。”
王導從來不在王悅麵前擺出父親的威風來壓他,逼他循規蹈矩,此時王導像個小孩子似的心酸委屈,“這二十年來,我對你不夠好麽?清河公主愛你,我也愛你這個兒子啊。公主需要你,我也需要你。你若死遁,我名義上就永遠失去你了。兒子,從小到大,我都順著你,可是這一次,我拒絕,我不能接受失去你這件事——連名義上也不可以。”
王導對王悅越好,王悅心中就越是愧疚,這些父愛本該屬於清河,不是他的。
王悅出謀劃策,幫助父親鬥先帝,鬥王敦,重歸巔峰,也有報恩的意思,如今大事已成,王悅已不忍心再騙王導了。
這件事情,也不是王悅一個人說了算,他已經得到了曹淑的容許。
王悅說道:“我去把母親請來。”
王導提醒道:“你母親隻有你一個親生兒子,她更不會同意你死遁的事。你找她來,隻不過再添一重障礙罷了,還惹她生氣,她的脾氣你又不是不曉得,她發作起來,連我也護不得你。”
到了這個地步,王導還在為王悅作想。
王悅頭上的負罪感簡直重若泰山,曹淑來了,王導迎過去,跟老婆告狀,“這孩子魔怔了,你好好教訓他,有什麽事情商量著辦,別動不動尋死覓活。”
曹淑心情複雜,唯有沉默。
王導見曹淑不說話,以為她在醞釀怒火,忙維護王悅,把責任攬到自己頭上,“養不教,父之過,都是我的錯,你別怪他,他就是一時糊塗。”
最近跟王導關係轉為良好,曹淑都不忍心告訴丈夫了。
但是清河的身體已經拖不起了,大夫反複叮囑,不可再操勞。曹淑沒有那麽多家國天下的想法,她隻是想為女兒好,實現她的心願,她不想再次失去清河。長江失蹤那次,堅強如曹淑,都差點舉首赴清池。
這個秘密不能瞞一輩子。
曹淑說道:“百萬買命錢,我們名義上失去一個兒子,但是……我們得到了一個女婿啊。”
兒子變女婿,驚喜不驚喜,刺激不刺激?
聰明如王導,也是楞了一盞茶的時間才捋清楚這句話的深意。
王導指著曹淑,“你……偷龍轉鳳?”
曹淑點頭,“是的,當年羊皇後為肚子裏的孩子日夜擔驚受怕,怕生下男孩,希望是個公主,但事與願違。我剛好也同時有孕,生下女兒,潘美人把他們調換。我這麽做,是為了羊皇後的兒子能夠活下來,安然長大。清河公主才是你的親骨肉,她替王悅抗下半生的災禍,差點命喪黃泉,還一度為奴,求求你,給這個可憐的孩子下半生安寧吧。”
王悅又是一拜,“小婿拜見嶽父大人。俗話說,一個女婿半個兒,父親永遠都是父親。”
王導一時承受不來,當場蹬腿昏厥過去。
王導悠悠轉醒時,人中隱隱作痛,都被曹淑給掐紫了,臥房擺著冰塊,驅散暑氣,頭腦立刻清醒。
王悅遞給王導一碗摻著冰粒的酸梅湯,一如既往的乖巧懂事,王導喝下去,說道:“我做了個噩夢,夢到家中庭院埋了一百萬錢。你不是我兒子,你是我女婿,你說可笑不可笑?”
這時次子王恬進來了,叫道:“大哥!我和王羲之一起親手數過了,不多不少,剛剛一百萬錢!你說巧不巧,和父親的夢境對上了。”
王導一聽,當即將茶碗朝著老二砸過去,“閉嘴!滾出去!”
王恬被趕出去了,王悅正欲啟齒說不是夢,王導倒回床上,翻了個身,麵朝床帳,把後背留給王悅,一副不願意交談的樣子。
王悅說道:“父……嶽父大人。”
王導捂住耳朵,不想聽,雖然父親和嶽父隻有一字之差,但是天壤之別啊!
曹淑端著剛熬好的湯藥進來了,“赤龍,偷龍轉鳳是我幹的,孩子們懂什麽?他們身不由己,你別
生他們氣,要怪就怪我,你打我罵我,甚至休了我都可以。”
王導說道:“我不怪你,我也不要女兒,我隻要我兒子。”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曹淑隻得下“猛藥”了,“你照照鏡子,王悅長不像你,他像羊皇後。沒有王悅,你還有六個……三個兒子。”另外三個是替司馬家養的。
王導悲從中來,七個兒子,四個都是別人家的,這究竟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你要我怎麽接受這殘酷的現實!
難道我王導就是給別人養兒子的命嗎?
王導拒不配合,還出言反諷:“王悅那麽聰明,怎麽可能是白癡皇帝的兒子,他長著羊皇後的臉,腦子卻不像惠帝。”
王悅勸道:“我雖死遁,但會以母親外侄子的身份示人,跟著母親姓曹,我的誌向是天下一統,長治久安,就叫做曹統。我和清河公主會經常回來看您,您有召喚,我們會回來,並不會一刀兩斷,砍去所有恩情,我永遠把您當親生父親看待,從此以後,您除了兒子,還白得一個女婿,將來還會有外孫和外孫女。血脈親情永遠都存在。”
王導終於肯回頭了,他一把握住王悅的手,“我好端端的養兒子,卻把兒子養成女婿。我如何甘心!以後私底下你必須得叫我父親。”
這便是鬆口了。
王悅回握著王導的手,“好,父親。”
王導握著王悅的手舍不得放手,雙目含淚,這架勢不像是兒子要結婚,倒是兒子要出嫁,成為別人家的人。
烏衣巷王家的庭院在暴雨後出現大坑,坑裏有不多不少一百萬錢的事情傳遍建康城,隨這個消息一起傳出去的,還有琅琊王氏麒麟子王悅病重的消息。
坊間皆在議論,說天妒英才,王導的夢境要成為現實了。
又說王悅智多近妖,又生得仙人之姿,是天下神仙下凡來渡劫的,剛好王敦之亂剛過,渡過劫難,修得圓滿,自是要飛升,重新位列仙班,這一百萬錢就是老天托夢,告訴王導的,也是王悅的買命錢。
王導當然不要百萬錢,命令家人將錢放回去,重新回填,表示拒絕,但是王悅的病一直不見好轉。
傳聞王導日夜為長子祈禱,在楓葉似火的秋天裏,又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身材偉岸的盔甲武士,手裏打著大刀走進家門,王導連忙阻攔,問不速之客是誰。
那人說道:“我是蔣子文,鍾山山神,十殿閻羅第一殿秦廣王,掌管人間生死簿。”
王導連忙開宴,好吃好喝的伺候,說道:“我兒子天資聰穎,有經國之才,他若死了,於國於家都是莫大的損失,還請秦廣王額外開恩,給我兒子添幾筆壽數。”
蔣子文吃飽喝足,歎道:“我也想幫你,可是生死簿上寫的清清楚楚,王悅壽止二十,然後飛升成仙,我管閻羅殿,卻不能管仙人的事情。”
言罷,蔣子文就不見了,王導夢醒之後,立刻帶著三牲等供品去鍾山山神廟祭拜山神蔣子文,還重塑金身。
但是並不管用,王悅熬到臘月二十四,過完二十歲生日,次日氣絕,果然壽止二十,不多不少,一切天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