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揭破
等他們趕到司空府時,已過了用飯時辰,應織初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宅邸,餓意頓時消散,反倒多了些怪異與不安。
她舍了引路的小廝,獨自朝司空瑤的庭院走去。
日光穿過竹節撒在階上,司空瑤一身白衣坐在輪椅上,隔著窗子偷看階上光點,隱隱發呆。
應織初遂到院內,隔著窗子與她對望。
豔光明媚照在司空瑤臉上掩了她一臉病氣,唇點朱紅讓整個人看起來氣色顯好,可美眸裏投出來的冷光,還是忍不住讓人心下發顫。
應織初明眸微眯,似是不解她眼裏的探究和警戒從何而來……
亦不解,柔水說的病了,便是這般嗎?
難怪,那送信的小廝不急不躁。
她心下閃過一絲怒氣,克製地站在庭院未動,仿若倔強的竹節,筆直,不撓。
司空瑤低頭耳語幾句,吩咐柔水推她下階,慢慢移至應織初身邊。
“柔水,你先下去。”司空瑤輕輕啟口。
柔水無措地看了看應織初,衝司空瑤微微行禮,便退出了庭院。
偌大的庭院,一時隻她二人。
“你在等我?”應織初歪頭看她。
司空瑤瞧著男子的左手,淡淡道:“果然,已經恢複好了。”
應織初瞥了眼手背,已白嫩無痕,隻輕微甩兩下,似不接受女子慰問。
司空瑤嫣然一笑,笑她幼稚。
“我以為你會來找我。”她語音柔婉,細細打量著男子,“可你卻一直沒來。”
應織初輕哼一聲,沒好氣道:“我為什麽要來,我看起來很喜歡受虐嗎?”
“畢竟,你在金甲城無親無故。”司空瑤蛾眉微蹙,語氣幽幽,“不是麽?”
應織初看向她,眼眸清澈,“你什麽意思?”
“嗬,我是說梁家滅門,你在金甲城無依無靠,我說錯了麽?”
應織初微微咂嘴,搖頭道:“嘖嘖,聽不懂你在說什麽。”
她扭身抬步,一刻也不願多待。
司空瑤瞧著她的背影,手指輕拍輪椅扶手,一枚短刺瞬光擊出。
應織初耳尖一動,側身彎腰躲開。
司空瑤眸子微黯,轉動扶手,數十發短刺同時向男子攻去。
狠快而毫無間隙,寸寸躲魂。
應織初瞪她一眼,手狀蘭花,腳尖發力,飛身離地,青衣掀起涼風,趁著她身姿曼妙,片入竹林。
一息間,刺入泥壤,不見點蹤,應織初才借著風聲瀟灑而下。
一番折騰,兩縷發絲微散在她兩鬢,使之朝氣的臉上多了點俏皮。
應織初隻凝眸看她,心下生涼。
好毒的女子,若她剛才差一寸,便已命喪黃泉。
而她使出這一手,隻為了證明他是梁貞嗎?
司空瑤神態平和,淡淡揭破:“金甲城第一舞,果然名不虛傳。”
“你知道我?”
“嗬,”輕笑一聲,聲音如柔光飄散,“怎能不知呢?”
她轉著輪椅,慢慢朝應織初靠近,語氣染上了哀霜。
“梁貞,俞國乃至天下第一舞,當初為了看你一舞,來我家借鳳弦琴的便是要把門檻都踏壞了呢。”
應織初知父親借琴推辭一事,但不知確實內情。
司空霖老爺子可是出了名的刁鑽蠻橫,平日裏最不喜結交權貴,會有人不開眼的找他借琴嗎?
不由感歎金甲城的人太閑,但這並不能成為她認出梁貞的理由。
“可我不記得見過你。”應織初搖頭,似不信她。
“我見過你的畫像……”歐陽晴輕聲解釋,臉上盛滿失落,“前些年,臨水畫師最善畫你的畫像,一幅便能賣得高價,整個金甲城都知道的事。”
“你說的,是我十三歲的事。”
“可能吧,我沒收藏美人圖的愛好。不過,連他都藏了一幅你的畫像,還總是拿給我看,雖然是你十三四歲的模樣,可瞧得多了,自然是能有點印象。”
司空瑤提至“他”字,眼裏才稍顯悅色。
她盯著應織初的臉,柔聲說:“第一次見你,我並未認出你是梁貞,不然也不會誆你去金鍾寺,後來,你日日在我身邊教書,女孩子家嘛,難免露出破綻。”
“可你沒有說破?”應織初疑惑道。
司空瑤啟唇一笑,“我總要知曉,你是因何而來,才好見機行事。”
“哦?因此,今個我是回不去了嗎?”
司空瑤一臉疲累,搖頭道:“找你來此,是有事相求。”
應織初滿眼不屑,冷笑道:“你求人的法子還真是獨特。”
她看了一眼司空瑤坐的輪椅,雖然材質普通,可是裏麵暗藏的機關卻是殺人致命,單這副輪椅恐能買下半個秋水閣。
莫老鬼的毛筆,懂行的人一看便知。
他的機關暗器,殺人不留情,價錢更不留情。
整個金甲城,再找不出第二副。
她隻是沒想到,防身的東西,能被司空瑤輕易拿來殺人。
想到此處,她眉目皆是寒意。
歐陽晴知她話中何意,看了一眼輪椅,道:“我並非不能直立行走,隻是天生蹩足,莫說亭下舞,便是走這一場小步,也累得喘不上氣息。”
“……”
“不是腿累,是心累,因我是千金小姐。”
應織初卻不吭聲。
司空瑤微微鬆一口氣,是多久沒同人談心了。
“他也是為了看一眼鳳弦琴,偏來我家教書的吧。”
“他?”
司空瑤莞爾,眸光微亮,“他同旁人不一樣,那些下人呀,都太過怕我,而他,會在我走神時,敲下戒尺來,又疼又暖。”
“……”
“不會因為我是司空小姐而害怕我,也不會因為,我天生的殘缺,而厭棄我。”
應織初默默腹誹:他不怕你,可能是不識貨,不知道你有奪命絕器。
“梁貞,若你遇到一人,終待你與旁人不同,你會心喜於他嗎?”少女的聲音懷揣著一份希冀,在庭院柔柔響起。
應織初驀然憶起,在秋水閣楊書問對那女子輕語軟哄,眼角微澀,臉上浮起一絲憐憫。
“一夢成空。”
隨著四字落聲,司空瑤臉上的明光破碎,眸子染起古怪,片刻後哂笑出聲:“一夢成空?嗬嗬嗬……一夢成空。”
應織初瞥著竹節上的盛光,心生歎息,任光芒萬丈千垂,亦照不盡女子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