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草蛇灰線
朱氏的國運隻有區區二十年?
李愔的眸子不由得一沉。“朱氏外有溫無虞、內有蘇葉修,隻要有這兩個人在,不要說二十年,就是兩百年也不在話下。”
嚴於晝勾唇一笑,不緊不慢的娓娓道來。“殿下說的是,溫無虞和蘇葉修確實是當世少有的高人,然而溫無虞自朱氏立國之後再未踏足紅塵,無相派更是山門緊閉、不理世事,至於蘇葉修……他門下弟子零落,如今又身負重傷,隻怕背負不起這萬裏河山、百年社稷。”
當然至於蘇葉修是怎麽受傷的,又如何會重傷這其中的緣故他二人那是心照不宣了,隻是嚴於晝無論如何不會說自己當時也在清都山上打埋伏,打算伺機而動。
“原來如此。”
李愔微眯著眼睛笑了一下,江南的風雨纏綿多情將這方小小院落中的花草滋潤的格外繁茂嬌豔,某些枝椏藤蔓肆無忌憚的生長著早已經不知道蔓延到了何處,仿佛陣陣的草蛇灰線伏脈千裏。
所以當初你去招惹蘇葉修不單單是為了謝綽,也是為了今日這一局。
師父,你是早已經洞悉天數,順應自然,還是了達到今日這般的局麵而不惜代價呢?
“殿下想到了什麽?”
嚴於晝看著李愔嘴角清冷的笑意淺聲問道,蘇葉修和李愔之間有什麽糾葛他是不感興趣的,但是李愔如今的反應倒像是今日種種不過印證了些什麽的樣子。
李愔負手按住後腰出的望舒短劍冷冷一笑,說道:“我想或許這就是天意,你也好,蘇葉修也好,那位寧王殿下也好,原本都是不該出現在我生命裏的人如今又因著天意而出現了,看來我不想摻和這出戲都不行。你說這天意是不是有點強人所難?”
嚴於晝的眸子裏燃起一絲火光,亮如晨星。“我的殿下,如果真的是強人所難,您又怎麽會這般冷靜的站在區區麵前呢。”
這出戲你早就已經粉墨登場了,並且樂在其中,否則當初你根本不會選擇從清都山上下來,那個地方雖然荒涼卻也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畢竟這世上沒有第二個李掣奚那樣修為逆天、威加四海之人,僅憑一人之力就洞穿清都山結界,動用舉國之力不惜掃平清都山,哪怕最後一無所有。
然而你比誰都清楚清都山雖然安全但也荒涼,那地方什麽也沒有,沒有親人也沒有仇人,沒有理想也沒有苦難,沒有權勢也沒有欲望。
而你想要的太多,哪怕你並沒有意識到。
畢竟你身上流著李掣奚的血,而我相信他那樣一個決絕的瘋子留下的子孫會是一個無欲無求的聖人。
所以,當我知道你在清都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朱氏的未來會是什麽樣的了。
然而當我見到你的時候,我看到了徐州嚴氏的未來,也看到了我的未來。
“殿下,你渴望這個天下。”
李愔聽了嚴於晝的話後默默的問自己,我渴望這個天下嗎?
良久之後他回答自己,是的,我渴望這個天下。
那怕現在他一無所有,但是對於掌控這個天下的欲望卻始終深埋心底,哪怕它從未見光,但是他渴望這個天下的同時,他更想要的是這個天下之外的東西,與權勢地位無關,那是這世間最簡單,最微渺,也最不可求的東西。
他悠然的笑了笑,目光清冷而淡定的看向嚴於晝,冷聲說道:“我若是渴望這個天下,那你嚴公子就是渴望操縱這個天下。”
嚴於晝:“……”
這應該說對,還是說不對呢。
被這句話激起一身冷汗的嚴於晝莫名的腦子一卡殼。
“嚴公子,希望你得償所願。”
在他呆愣的片刻裏李愔拍了拍他的肩膀,緩步越過了他,清冷矜貴如同國之重器的聲音含著一點笑意的說道:“天色不早,請回吧。”
所以,這是答應了還是拒絕了呢?
嚴於晝猶疑不定之時聽到李愔的聲音在此輕飄飄的落下。
“改日請早。”
看來是答應了。
嚴於晝站起身看著身負利刃的少年消失在煙光藤蔓處不由得淺笑了一下,這個江南看來是要熱鬧起來了。
唯一的遺憾是沒有見到當日鬼市裏大殺四方的那個丫頭,那個人似乎是和李愔一起從清都山上下來的,看來應該會是個硬角。
難道是李愔的護衛?
可是身為的護衛怎麽會不守著主人?
難道是李愔禦下無方?
嚴於晝的腦海裏浮現出李愔那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倒也不像是個心慈手軟之輩。
那人到底是去了哪裏呢?
這個問題也是李愔一直盤桓在心中的疑問,雖然謝泠焉也不是沒有離開過他的視線,但是沒有那一次像現在這樣讓他心懷不安。
清都山上她隔三岔五消失幾個月的時候他尚且能自在應對,可到了江南她不過是離開他區區三日他便覺得心急如焚、無法忍受。
為什麽?
或許就是因為這裏是江南。
這是人間繁華地,充斥著人間的是是非非、七情六欲,它們像是讓人厭惡卻又容易沾染上的蛛絲,一個不小心就被束縛了顫動的翅膀,從此不得自由,隻有沉淪。
而謝泠焉又是一個長期遠離紅塵之人,她是不擅長應對這些的。
“謝泠焉,你跑到哪裏去了?”
李愔坐在屏風外收斂了掌中不斷運行的靈力,中指有一下沒一下的敲著桌麵試圖平複起伏的心緒。他心裏比誰都清楚這時候著急是沒有用的,既然謝泠焉隱匿了自己的行蹤那麽在某種程度上也就說明她是安全的,安全到可以無視任何人的窺探。
可是一想到自己也在被她無視的範圍裏他就心意難平,難為他還一直以為謝泠焉這些年對自己是有幾分信任的。
“師父,你這樣我可是會生氣的。”
畢竟和謝泠焉一道不見的還有一個人。
那個被她從鬼市裏撿回來的護衛到底是什麽人?
李愔的眸子微微的眯了一下,想起不久前謝泠焉看向那個人的眼神,她心中是有所定數的,隻是還需要證據罷了。
李愔不自居的冷笑了一下,師父呀,你要是再這樣我可能真的會生氣的。我生氣了自然也不能拿你怎麽樣,但是並不意味著不敢拿旁的人怎麽樣。譬如那個被你從鬼市裏救回來的護衛。
遙遠的刯闐古道裏寸步不離謝泠焉的“八公子”忍不住鼻尖一癢深深的打了一個噴嚏,他在謝泠焉刀子一樣的冷眼下無奈的聳了聳肩,說道:“不關我事,一定是你家那個性情溫順的徒弟在詛咒我。”
謝泠焉給了他一個白眼。“他才不會做這麽無聊的事情。”
“是嗎?”八公子表示很懷疑,他雖然不了解那個人,但是他能看得出來那個人看向謝泠焉的目光意味著什麽,唯一看不懂的大約隻有眼前這個笨蛋了。
八公子彎腰從雜草叢生的窄道上揪斷一朵開的正燦爛的小花,目光卻看向頭頂為參天密林所遮擋的天空,這裏是真正的所謂不見天日的地方了。
空氣裏到處都彌散著難聞的味道,那是枯草衰敗,野獸屍骨腐爛,或許還有其他被埋葬的氣味混合在一起讓人忍不住想吐的味道。
鬼知道他當初什麽怎麽在這個鬼地方生存下來的,畢竟這地方除了野獸之外就隻剩下比野獸還要可怕的存在了。
“要找回我的記憶一定要來這種地方?江南不是更便捷嗎?”八公子吞下那朵小花,忍受著舌尖酸澀的味道看向謝泠焉。
謝泠焉靠著一棵參天大樹的樹幹,雙手環抱著羲和短劍百無聊賴的說道:“因為我更想知道這裏發生過什麽。”
對於這位失去了記憶也失去了俊俏容顏的八公子謝泠焉目前知道的已經遠比他自己知道的要多的多了,而她更感興趣的是誰抹去了他的記憶,又為什麽要把他丟在刯闐古道。
“你來過這個鬼地方?”八公子目光堅定的看向謝泠焉,畢竟這個外表看起來的丫頭是一個可以隻身闖蕩鬼市的角色。
“沒有。”謝泠焉默默的搖了搖頭,她沒有來過,可是很久之前謝綽來過,不單是謝綽還有另外一個她不怎麽願意想來的人也來過,那應該是他們兩個人生平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一起遠行。
錦繡河山、無邊風景,你們什麽地方不好去玩,偏偏來到這種鬼地方,難怪最後的結果那麽悲慘。謝泠焉摩挲著掌中的羲和短劍嘴角泛起一抹清冷的笑意。
八公子看著那抹笑一愣,還來不及反應遠便傳來讓人倍覺熟悉的波動,隱隱有種不詳的預感。他緊緊的咬了咬牙,低聲說道:“刯闐古道開啟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一旁原來一直提不起勁的謝泠焉此刻卻是一副兩眼冒光、極其興奮的模樣,仿佛瞬間被觸動了什麽,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八公子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這他媽真的是沒有來過刯闐古道的人嗎?這樣一副迫不及待想去狩獵的表情是怎麽回事?
八公子也算是在刯闐古道裏見過各色硬茬的人了,但是像謝泠焉這樣未踏進刯闐古道就這般興奮的他還是第一次見。
“那個……謝姑娘,刯闐古道不是什麽好玩的人間仙境,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