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4嚴氏的選擇
李愔沒有想到回到鏢局的時候會看不到謝泠焉的身影,他坐在葡萄藤下的秋千上看著頭上的豔陽天沉默了片刻,他很好奇是什麽事情能勞駕謝泠焉冒著“酷暑”出門,最重要的是鏢局裏那位從鬼市裏買回來的護衛也不見了。
他的師父懶散,寡情,既不可愛也不純良唯一的優點大約就是武力逆天,在這個世上能傷到她的人和妖都不多,又怎麽會需要一個區區人類來護衛?
可是,她帶著那個人出門去了。
並且,他無法追蹤到她的行跡。
李愔咬了咬後槽牙,原來以往自己能輕易探查到她的行蹤不過是她不願意加以設防罷了,那麽今日又是所為何來?
“當家的。”
內院門外傳來鏢局小廝的呼喚,李愔收起滿腹驕矜前去探看,卻沒有想到在門口見到的除了他家一臉懵懂的小廝外還有那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笑起來宛如一隻皮毛光滑的狐狸的容顏,他頓覺牙疼。
而那人卻一臉熟稔的衝他一招手,笑道:“多年未見,李兄別來無恙?”
無恙?
國破家亡,生死曆盡也算無恙的話,那他便是無恙吧。
“原來是你,我還以為那位寧王殿下會多招待嚴公子一些時日呢。”李愔揮手示意小廝帶路,前廳裏多的是待客的地方,也不知道這廝用了什麽手段竟然能讓他家這向來聽話的小廝竟然將他帶了內院。
“李兄自然是希望寧王多招待區區一些時日,可是寧王殿下也怕徐州嚴氏一個不小心投了旁的陣營。”嚴於晝笑眯眯的看著他,不單沒有隨著小廝的腳步離開,反而向前一步擋在李愔身前,一手扣住內院那扇褐色的泛著暖光的厚重門板,再湊近一步眼神曖昧的說道:“我看此處清幽雅致,咱們兄弟多年不見不如再次一聚,好好親熱親熱。”
親熱你妹!
李愔心中起了怒火,眼底不免蒙上寒意,冷聲說道:“此處是府中內眷所居。”
嚴於晝一愣,從背後腰間抽出折扇抵著下巴不可置信的問道:“你成親了?”
那真是可惜了,他原本還從嚴家選出一個妹妹嫁與這人呢。
“可是那日在鬼市見到的女子?”
李愔的眼角不由的一抽,那一日的謝泠焉在漫天雨水中驕縱的就像是一棵怒放的妖異之花,絢爛、狠絕,這模樣其實與眼前這廝當日在金陵的狂放有幾分像似,唯一不同的是嚴於晝不行殺伐之事,他所行是浪蕩事,這也是他為何能在金陵存活下來的原因。
浪蕩子,輕薄兒,與誰都沒有威脅。
十幾歲的孩子就懂得如此自保,他隻能說好一個徐州嚴氏,好一個嚴家嫡子。
“我還以為李兄這樣端莊持重之人所選的應是更加溫婉如玉的女子,那一位著實太耀眼了些……”
李愔冷笑一聲,目光流波一樣淌了過去,似要將嚴於晝淹沒。“你不如直言她鋒芒太過。”
嚴於晝以折扇掩住了翹起了唇角卻掩不住微彎的眉眼,李愔直視著他的眉眼,一字一句的說道:“然這世間若沒有了這樣的鋒芒那該多無趣。我記得年少時在金陵街頭看到嚴公子打馬而過,當花側帽杯酒風流,肆意橫行無畏天高,逼得金陵諸多權貴都恨不得買凶殺人,那是的嚴公子可不僅僅是鋒芒太過。”
那是的嚴公子作天作地,豈是一個作字了的!
想起往昔嚴於晝不由得露出一個尷尬的笑容,還來不及反駁一二就聽見李愔的聲音像是隔著一個世界那般悠悠然的飄過倆。
“當時,我甚是羨慕。”
嗯?
羨慕?
羨慕他縱情聲色,還是肆意妄為?
還是僅僅羨慕那樣的自由或者仰望那樣的鋒芒?
“看不出李兄這樣穩重之人也藏著一顆狂放的靈魂。”
嚴於晝低笑了一聲,透過李愔看向他身後的院子,草木葳蕤,寧靜安然,是一個溫暖的,適合平安度日的地方,卻終究不是個適合李愔生存的地方,也未必是適合他身後那人生存的地方。
從清都山到江南,輾轉千裏雖然他和那個女子隻有一麵之緣但是關於她的傳說他卻不止聽過一次,何況清都山下感受到的她千鈞靈力的那一幕印象深刻,鬼市裏殺伐決斷,生死瞬間他更是不敢或忘。
有這樣一個人在李愔身邊對他們而言既是幸運也是不幸,但無論是哪一種不可否認的是就像李愔說的那般,這個人鋒芒畢露,讓人心折。
而第一個心折於此的人便是李愔!
“既然如此,你便不該待在這樣的地方。”
李愔嘴角泛起一絲淺笑,看不出是嘲諷還是自嘲。
“所以,你來了。”
“是呀,我來了。”嚴於晝單膝跪地,以仰視的姿態看著李愔。他這一生不曾屈從任何人,也不曾臣服於任何人,一直以來背靠大樹肆意任性的遊走在人間,然而這一刻他不得不臣服,如果是為了嚴氏一族。他看著李愔幽深的眼眸一字一句的說道:“殿下,虎落平陽龍遊淺灘,然而虎就是虎、龍就是龍,虎踞龍盤本就是天命。”
李愔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彎腰伏在他耳邊低聲說道:“行了吧,你不過就是想說你不來,也會有其他人來。放心,我從來沒有認為我可以一輩子白龍魚服、逍遙度日。”
從他見到謝泠焉的那一刻,從他與謝泠焉達成交易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雖然那個交易簡單的要命,荒唐的發指,但是他卻知道總有一天謝泠焉會要他實現承諾的。
因為,那個交易的達成是石璞以命換來的。
“殿下英明。”
李愔白了他一眼,曾經的嚴於晝任性肆意,什麽時候也學會了拍馬屁?可見時光真的是一件可怕的武器,能輕易將一個人剝皮削骨、改頭換麵。
這世間時光流逝如江上水,匆匆不回頭,滄海桑田變化無常,唯一沒有改變的大約就隻有謝泠焉了。
他看著嚴於晝那雙笑意盈睫的眼眸勾唇一笑,自己也好,眼前這個人也好,都已不是記憶中的那個人了。“嚴公子這一路荊棘橫生,所圖大約不是隻為了見我一麵吧,有話不妨直說。”
徐州嚴氏,三百年榮寵,常與風口浪尖處弄潮而立身不倒,其心其智皆非常人可比,而到了這一代子嗣不濟,雖然嫡出隻有嚴於晝一子,然而這不恰恰說明徐州嚴氏三百年興衰皆係於此子嗎?這樣的人他是萬不敢小看的。
嚴於晝單跪地,一手搭在膝蓋上,仰望著逆光處挺拔如鬆的少年淺淺一笑,他雖然蟄伏在旁人身側卻更像是一個遊戲人間、睥睨天下的角色。
“臣來迎接殿下,蒞臨天下。”
李愔的眸子漆黑如夜、閃爍如星,清俊的容顏華貴無雙,他嘴角泛起一絲淺笑,風輕雲淡的看了嚴於晝一眼。
“天下?何處是天下?何處不是天下?嚴公子,你們徐家要的天下何不自己去尋?”
嚴家自己去尋?
不好意思,嚴家雖然人才輩出、於此間根深蒂固,但是並沒有踏上王座的命運。
“嚴家為相為將皆可保平安,而為王則會滿門盡亡。我的殿下,那樣的天下不是嚴氏的天下。嚴氏要的天下隻有依附殿下才能找到。”
這句話就像是一個詛咒,他年少時是萬萬不信的,然而親眼目睹了大梁李氏的結局後他相信了,何況大晉朱氏未來的結局幾乎已經是可以預知的,他自不敢將嚴氏一族帶上那樣萬劫不複的境地。
“為什麽是我?”
這天下比他有資質、有實力的人很多,比如那位大晉寧王殿下。
嚴氏要找未來的天下之主也該找他才是,畢竟那位是深得朱溫蘋寵信的皇子。
嚴於晝不屑的挑唇冷笑,眉眼鋒利如刀劍一般,凶光四溢,讓李愔在這一瞬間仿佛看到裏年少時金陵街頭的紈絝子弟。
原來,那人也不是完全消失在了時光的長河裏呀。
“殿下,朱氏的國運不過區區二十年。”
朱銘珈那廝難道不是朱氏一族的人,既是朱氏的人早晚會消散在塵埃裏的,區區一顆塵埃還不值得嚴氏為其效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