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3各自的盤算
時夜，蘇州城內寧王府別院。
幽暗的地牢裏森冷異常。
牆壁上羸弱如豆的燭火在寒風裏搖曳著，從微弱的光可以推測它們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
通過悠長的通道影影綽綽的能看到地牢的盡頭處綁著一個人。
沁著水的繩子像一條饜足的蛇，將這個人牢牢的束縛。
他半垂著頭，被汗濕的頭發黏在臉頰的一側，在燭火的映照下無端顯出幾分被殘酷侵染後脆弱，與平日裏那個在金陵街頭招搖過市的紈絝子弟截然不同。
來人走過悠長的通道站在他麵前，沐浴過後特有的清香喚醒了他麻木的神經，睜眼的瞬間看到的便是金線緙絲華貴異常的衣擺。
嘖，一睜眼就看到不想見人真是一種讓人討厭的經曆。
他用沙啞的聲音的笑道：“寧王殿下的待客之道還真是特別。”
然而那個被他嘲諷的人卻難得沒有生氣，而是俯身而來貼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對別人我自然不會如此失禮。”
“我又哪裏得罪過寧王殿下？”他抬起眸子朱銘珈，一雙漆黑的眼眸裏寒山雨霧迷障層疊。
朱銘珈挑唇冷笑，嘴邊的笑容讓他想起徐州那種伏在草叢裏伺機捕殺的蛇。可是寧王殿下，如今這般算什麽蟄伏？
“嚴公子心思機敏、八麵玲瓏自然不會得罪我，可是你們徐州嚴氏卻是本王的敵人。”而他朱銘珈對於自己的敵人向來是不屑手下留情的。
徐州嚴氏嗎？
嚴於晝皺了一下眉。“殿下何出此意？”
徐州嚴氏對於大晉王朝這場奪嫡之爭是持觀望太多的。
在真正的王者踏上寶座之前徐州嚴氏不會公開承認自己站在哪一方。
朱銘珈這話難道是對李愔的身份起疑了嗎？
他眸子陡然收縮了一下，瞳孔像是被麥芒刺了一下，都快要豎起來了，牢牢的盯著眼前這人。若真是如此，他隻怕化成灰都逃不出這座寧王府的別院。
“怎麽，嚴公子是要裝糊塗嗎？”朱銘珈的目光落在他胸前因被鞭子抽打而縱橫交錯的傷口，嚴於晝隻覺得那些原本已經麻木的傷口又開始火辣辣的痛起來。
他不是裝糊塗，他是真的糊塗了。
朱銘珈看著嚴於晝抖動的喉嚨冷笑了一聲，人是會說謊的，但是本能不會。“令尊日前於徐州同本王的三皇兄把手攜遊，流觴曲水、醴酒賦詩，傳為天下美談。嚴公子對此難道一無所知。”
原來如此！
嚴於晝輕垂下眸子淺淺一笑。“我對此一無所知。但是我可以向殿下保證，徐州嚴氏一族絕不會是殿下的敵人，更不會是殿下通天之路上的絆腳石。”
朱銘珈雖然對嚴氏的這位嫡子沒什麽好感，但是從他口中做出的承諾他還是願意相信一下的，畢竟這人的背後站著的是徐州三十萬民眾和十萬金甲鐵騎。
嚴於晝清俊明豔的眉眼泛起一絲絲漣漪，輕聲淺笑的模樣淒絕而妖冶，像是一隻經年被從水裏撈出來的精怪。
“畢竟，這個天下是大晉王朝朱氏一族的天下。於天下人而言這是國事，於陛下和諸位殿下而言卻是家事。所以……”
朱銘珈看著他臉上的笑意就不爽，冷著聲音打斷了他的話。“所以嚴大人絕不會為了旁人的家事而耗費心力是嗎？”
嚴於晝笑了笑，沒有說話。
雖然確實如此，但是這話朱銘珈可以說，他卻不能。
朱銘珈說了是自嘲，他說了是大不敬。
在這位大晉冷血皇子麵前他還是很珍惜自己這條小命的。
朱銘珈用力扼住嚴於晝的下巴，直到那裏泛出青紫。“嚴公子，最好我家三哥隻是一廂情願否則……”
否則，你直接在江南把我做了是嗎？
嚴於晝在心裏嗬嗬一笑，寧王殿下怎麽就想不明白呢，如果父親真的選擇了三皇子禹王殿下的話，即便他命喪江南對結果又有什麽影響呢？
王孫公子，坐不垂堂。
然王孫公子的命也並非不可犧牲！
畢竟，金陵那個地方死的最多的可不就是所謂的王孫公子嗎？
阿嚏！
蘇州城外的李愔莫名其妙的鼻子癢，揉了揉鼻尖繼續躺在高聳雲霄的粗壯樹枝上等即將到來的人。
此處綠茵葳蕤，草木繁盛。
是一個依山傍水，環境清幽的好地方。
透過風中招搖的樹葉依稀能看到不遠處蜿蜒的小道和小道上人煙罕至的荒涼小茶棚，那茶棚處寫著鬥大一個茶字的旗幡正迎風飛舞，而茶棚下去連招呼生意的小廝都沒有。
而他要等的人恰好就是這家茶棚的老板。
當茶棚前的旗幡重新平順垂下來之時李愔翻身下了樹，輕若無物一樣落在地麵上，地麵的落葉都不曾有絲毫的飄動。
然而茶棚處赫然出現的男人卻僵住了脊背，有些生硬的轉過身看向已經坐在他茶棚裏握著一個泛黃的小陶杯微笑著示意他過去倒茶。
“這位公子您是？”他走到火爐旁提起離開前溫在上麵的熱火走過去切了一壺茶後拱手問道。
李愔晃動了一下杯子後一口飲盡。
老板看著那空空如也的杯子呆愣了片刻，耳邊傳來陌生少年溫和平靜的聲音。“在下李愔，經鬼市胡老板介紹前來拜訪林老板。”
聽了這話這位林老板笑了笑，拉過一張條凳坐了下來，歎息著說道：“老胡這個人還真是會給我找麻煩。”
林中的落葉悠然飄飛，無知無覺，無痛無恨，即便已經枯黃卻已經是優雅的姿態，即便落到旁人肩頭，被不屑的拂落塵埃也依舊是相同的姿態。
李愔無聲的笑了一下。“晚輩自不會讓林老板吃虧。”
林老板皺著一張枯朽的仿佛膏藥的臉沉默著看了李愔片刻，見這少年神情眼神深沉堅定，是一個性情堅如磐石的角色便開口問道：“說吧，你都要什麽樣的人？”
蘇州城裏，清都鏢局內。
盛開的桃花璀璨華美，燦若雲霞。
望之便讓人心生歡喜。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若是能停留在這最好的年華無論是繁盛還是敗亡都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吧。
謝泠焉坐在遊廊下看著那些花兒無聲的笑了一下。
然而，她清楚的知道越是在美好年紀的人就是越是喜歡滿世界的招搖，因為這就是人的天性呀。哪怕那人是李愔。
或者說就因為是李愔才越發該是這樣的吧。
微微的閉上眼睛，感知裏那個少年的身影越發的清晰，清晰到她不得不承認這個人已經是個可以獨立於天下的男人。
“你在做什麽？”
一道雄厚的聲音突然從身後傳來，謝泠焉身體一軟，差點從遊廊的欄杆上跌下來去，她一手扣住欄杆，眉眼清冷的看著來人，冷聲說道：“李愔沒有告訴過你內院是不允許旁人隨意出入的嗎，八公子？”
男人皺了一下眉，將端在手中的托盤向著她推了推，說道：“這是當家的出門前吩咐的，說到了午時一定要親手送到你麵前。”
謝泠焉揮了揮手，示意他先放到房間裏去。
這個人雖然是被她從鬼市裏買回來的，但是由於他失去了前半生的所有記憶，連同自己的名字都毫無印象，所以府中的下人們便因著他臉上的疤喚他一聲“八公子”，至於是什麽意思就不言而喻了。
謝泠焉看見他站在原地半天沒有動靜，一張線條鋒利的臉在桃花的映照下莫名詭譎。“有事嗎？”
“嗯。”
八公子猶豫了片刻沒有出聲。
謝泠焉便默默的看著他，眉眼清冷沉靜。
“我……我似乎來過江南。”八公子低聲說道。“這裏的空氣，這裏的房屋布局，還有這裏的人……”
都讓他有莫名的熟悉感。
他也不知道為什麽，但是這座城市就是讓他覺得熟悉，仿佛他原本就屬於這裏。
“哦，你想說什麽？”謝泠焉靠著欄杆似笑非笑的看著他，心裏卻在默默的推算這個人的由來。被人販子從刯闐古道撿回來的野獸嗎？
刯闐古道與利州不過數百裏而已，而這個人又對江南莫名的熟悉。
所以，有沒有一種可能……
她輕敲著欄杆，不會這麽巧吧？
巧的她都有點不相信這是巧好了。
若真是如此，李愔為師便是為你撿了一個大便宜呢。
如此，江南便盡在你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