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鬼市裏的商品
然而蘇州城外確有一處人鬼厭惡之地，在蒙蒙雨色中越發顯得詭異陰森。
謝泠焉一人撐傘獨行其間，在暗無天日的街道中穿梭，纖細的身影顯眼，隔著很遠的距離都能看到。
鬼市的人之所以會注意到她不是因為昨日她在此處殺伐過，這裏是鬼市多的是刀口舔血的怪物，每日裏死個把人是尋常之事，昨天的血腥與殺伐早在今日的天光穿雲的那一刻就已經煙消雲散，不複記憶了。而這裏人會注意到她，完全是因為她太幹淨了，在這個肮脹的鬼市裏便特別格格不入。
謝泠焉在一路走來並沒有發現什麽新奇的玩意，也沒有察覺到昨天那種被人窺視的感覺，於是無聲的笑了一下，所以昨天那些人覬覦的對方是李愔。
可那小子身上有什麽值得人覬覦的東西呢？
她眸子一亮，望舒短劍！
她竟然把這東西給忘了，畢竟那把劍在清都山的兵器庫裏埋沒了太多年，以至於她一時之間竟然沒想起來那可是李掣奚的隨身佩劍，那把劍和羲和一眼曾經是這世上人人想占為己用的神兵利器。
既然知道那些宵小之輩想要的是什麽，而這裏又沒有她想要的東西，那就不必停留了，反正她也不喜歡這個鬼地方。
壓低傘柄，她揉了揉有些發麻的鼻尖，冷笑了一下，比起昨天那種急欲窒息的感覺，今天的感受真是好太多了。
她請轉腳尖，撐開的油紙傘在頭頂轉出一圈水花，紛紛墜地，變成一片碎玉，融入泥濘不堪的雨水裏消失於無蹤。
然而，她還沒有來得及邁開步子身後就傳來一聲怒吼，讓她不由得頓住了腳步。
“抓住他！”
謝泠焉眉頭一擰，抓誰？
她回眸看去，一個高大的身影已經迎麵撲過來。
那是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一身破碎的黑色衣衫上滿是泥濘和血汙，就連臉上都是，以至於完全看不出長相，隻能看到他臉上一道從鼻梁一直延伸到臉頰的傷疤，那傷疤大約並沒有被精心治療過，此時還冒著血水。除此之外便是一雙堅定而鋒利的眸子迎著雨絲迸發出野獸一樣的凶光。
那個人眼看就要與她迎麵撞上，卻突然身形一晃，擦著她的肩跌跌撞撞的往前逃竄去了，謝泠焉手中的傘因為這一撞而落入泥濘中，下一刻天地間飄零的雨絲便落到了她的眉眼和肩頭上。
剛才那個的步法不像是一般江湖客，倒像是軍伍之人。
軍伍中人竟然會淪落到鬼市，少見。
“抓住他，誰抓住這個他，老子就把這個奴送給他！”
謝泠焉一挑眉，李愔說過這個鬼市裏賣什麽的都有，就連傳說中的鮫人都有，可她沒想到這裏竟然還販賣活的人。
她以指尖抵著鼻尖輕笑了一下，既然如此她就去湊個熱鬧吧。
腳下一點，她像一條虛化的光那樣落到了那個全身髒的仿佛從泥坑裏撈出來的高大男子身前，在那個男子驚訝的目光裏，一掌揮了過去。
男子身形一轉，躲了過去，然而大約是因為身體不支的緣故，腳下突然打滑跌落到泥濘中，他抹了一把濺在臉上的泥水，試圖站起來卻未能如願，反而被謝泠焉一腳踢倒在地。
他抬眸目光陰沉的看向謝泠焉，謝泠焉這輩子見過太多這樣做困獸猶鬥的，於是毫不在意的一笑，語氣不善的說道：“別逃了，以現在你的體力還沒跑出鬼市就被人抓回去打死了。”
“不關你的事！”男人語氣森然。
“不關我的事？”謝泠焉彈指將快要落在肩頭的一滴雨彈了出去，砸在男人在泥濘中掙紮著要站起來的腿上，那條腿上除了明顯的泥濘汙漬外還有十分新鮮的血色。“你適才撞了我的傘，拉我下水怎麽不說不關我事？”
男人：“……”
他沒見過有人是這般碰瓷的。
而且還是一個看起來十分清秀溫柔的女子。
若不是剛才她那一掌，還有此刻眼中的狡詐他恐怕會認為這是一個被養在深閨的名門閨秀或者小家碧玉，但是會出入這個人間煉獄的人大約都不會是什麽泛泛之輩。
他腿一軟再次跌入汙垢中，緊握著雙拳，一臉戒備的看著她問道：“你想怎樣？”
反正他現在孑然一身，除了一條命什麽也沒有。
謝泠焉輕佻朱唇冷冷一笑。“我想做什麽，你能左右嗎？你現在隻是一件商品罷了。”
“你！”男子像是被激怒的野獸，“噌”的一聲站了起來，嘶吼著要撲向謝泠焉，卻被隨後趕來的人一鞭子抽趴下了。
鞭子沾著雨水在空氣裏回響的聲音在謝泠焉耳邊打著轉兒，異常刺耳，她翻了個白眼揉了揉發疼的耳朵，冷聲說道：“這個人要賣是嗎？我買了！”
嗯？
男人愣了一下，一雙虎目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謝泠焉。
一旁來抓人的眾人也愣了，適才遠遠的就看見一個纖細的身形從鬼市的街道上陡然消失，讓他們以為是活見鬼的原來就是眼前這一位。
帶頭的那個人收起鞭子上下打量著謝泠焉，這麽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實在不像是會在鬼市買奴隸的主兒。
“姑娘，我奉勸一句，不管買下人還是玩物最好挑那些個性情溫順的。這個嘛，實在是欠收拾！”
說完一甩鞭子又抽了那個男人一下，看著男人咬著牙一聲不吭的樣子，謝泠焉淺淺一笑，眉眼略顯鋒利的看著領頭的人販子笑道：“家中已經有一個性情溫順的了，我現在就想見識見識這種這種溫順的。你剛才說誰抓了他就把人免費送了，我不需要你免費送，直接報價吧。”
“這個嘛……”販子摸著下巴猶豫了。
原本他是很討厭這個從刯闐古道撿回來的家夥的。
但是看眼前的姑娘這麽堅決的要買，該不會這個人又什麽不凡之處吧？要真是那樣他豈不是虧了。
“要是不想賣了也行。”在他猶豫的片刻謝泠焉清冷的聲音已經傳來，像一把鋒利的匕首紮在他的心上。“鬼市的規矩，錢多者得，實力高強者說了算。這個人我可以不買，但是你出爾反爾，欺騙我的帳要算！”
她手一伸，四周漸落的雨滴驟然停滯，像一顆顆閃耀的明珠，瞬間化作鋒利的尖刺，頃刻到了那群販子的麵前。
“停！”
領頭的人一聲大喊，然而那尖刺並未停止前進的進程。
“我賣！”
眼看死到臨頭他忍不住緊閉雙眼大喝一聲，隨後耳邊傳來打量液體墜地的聲音，他睜開眼看著自己被雨水濺濕的衣擺歎了口氣。
賣了也好，這廝在他手裏每天不是咬人傷人就是拚了命的逃跑，留在他手中早晚也是個禍害，早點處置了一了百了。
可是他還是有一點想不明白。
“我說姑娘你想買小廝或者丫鬟，蘇州城裏外多的是無家可歸，連飯都吃不上的災民，隨便幾個錢就能買個個品相上好的，何必在這裏買這種來路不明的貨色。”
被劃入來路不明貨色的男人臉色陰沉的看著那個販子，一副恨不得把他碎屍萬段的模樣。
謝泠焉踱步走到那男人身邊，以腳尖踢了踢他受傷的腿，看著那片血色將地上的泥濘染成鮮紅後嘴角泛起一絲清冷的笑意。
她壓低聲音語氣不祥的說道：“因為這種地方買來的東西才有趣呀。”
販子頓覺牙疼，他就知道但凡來鬼市的就沒有幾個正常的貨色，不管是長得怪異奇葩還是清秀雅致的，不如說長得越是品相良好的越是神經。
“既然如此，這個人賣給姑娘了。”人販子也走到男人身邊，兩個人居高臨下的看著他，看的那男人目光頓時狠戾了起來，他十分厭惡這種看猴子一樣的目光。然而他還沒來得及做出什麽反應，那販子已經緊握著一個錐子刺進了他的胸膛，然後他錐子一拔，那裏便鮮血直冒。
謝泠焉冷眼看著，不言不語。
那人販子雙手將錐子捧到謝泠焉麵前，笑道：“鬼市有鬼市的規矩，但凡從鬼市賣出去的活物，都必須種下無憂蠱。隻要賣主無憂蠱在手，這人就一生都逃脫不了。這也是為了保護我們顧客的安全不是。”
販子舔著臉說道，笑眯眯的看著謝泠焉，謝泠焉伸手接過那個看起來像是錐子的東西，卻發現那是一個用金屬製成的瓶子，隻因瓶底異常鋒利才讓人誤以為是一個錐子。
她把玩著瓶子看了片刻，目光落在瓶子的頂端，那裏刻著兩個陌生而熟悉的字。
“刯闐？”
販子聽見她口中那近乎不可聞的那個字，微微一笑。“怎麽，姑娘也知道刯闐古道？”
謝泠焉冷笑一聲，伸手從袖袋裏掏出一個錢袋子扔給領頭的販子。“不就是一個喜歡等天上降餡餅，又擅長黑吃黑的地方嘛。”
人販子接住錢袋子，滿意於那袋子的重量，於是十分和善的笑了笑，要這麽說其實也沒錯了。但是又能耐到刯闐古道，又有能耐活著離開那裏的人可是需要真功夫的。
那個地方可不像鬼市這般還有所謂的規矩可言。
“規矩”這種東西有時候是比較討厭，但是真的沒有了也是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