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牆外行人

  李愔拚命壓抑住上翹的嘴角跟在她後麵走了過去,買回來的東西已經陸續安置妥當,原本進出的人也已經退了出去,房間隻剩下兩個看起來有些年紀,但是頗為精明的老媽子。


  謝泠焉一眼掃過來釘在李愔身上,這是什麽意思?

  李愔摸了摸鼻尖,還沒說話,兩個老媽子已經迎了上來,笑眯眯的說道:“李公子您好,你在我們錦繡坊訂的衣服已經送到,您看要不要這位姑娘試穿一下,有什麽不合適的我們在修改。”


  李愔看到謝泠焉那種冷到可以殺死人的眼神就知道沒戲,無奈的搖了搖頭說道:“不必了,勞煩各位了。”


  “公子客氣了,我等先行告辭。”兩個老媽子放下兩個錦盒悄沒聲的退了出去。


  李愔繃緊了全身的肌肉看向謝泠焉,他家師父正用一種看到妖孽一樣的表情看著他,一臉的不可置信。


  謝泠焉掏出一顆糖果子扔到嘴裏,似笑非笑的把李愔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就像用刀子把人全身的骨頭都刮了一遍。


  她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徒弟,我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麽細致的一個人呢。”


  因為你不夠細致所以我才要細致一點呀。


  再說了,在清都山的時候難道你的衣食住行不是我在負責嗎?


  當然這話隻能心裏想一想是斷然不能說出口的。


  否則眼前這個人一定會惱羞成怒從而大打出手。


  “師父,我們現在是在江南,不是在清都山。”他伸手揪著謝泠焉的衣角,小小的用力拉了一下,低聲說道:“你老是穿著這一身太紮眼了,不利於隱藏身份。”


  謝泠焉瞄了一眼身上這件素白的衣服,冷聲問道:“紮眼?”


  李愔點了點頭,鬆開她的衣角,輕這聲音勸解她,那聲音輕的仿佛怕嚇著她一樣。“你這衣服的款式、顏色和現在的世界太違和了。師父,你還記得這件衣服自己穿了多久嗎?”


  謝泠焉皺了皺眉,用力的沉思了一下,發現自己真的想不起來了,大約是很久很久了。“那又如何?”


  李愔輕笑了一下,溫和的笑道:“師父,你鮮少涉世,可曾知道世間有這麽一句話叫先敬羅衣後敬人。我自然不是讓你向世間俗人學習,但是我也不想你因為世間俗事受到傷害。”


  謝泠焉眸子一涼,還未開口就被李愔用力的按住了肩膀,她家小徒弟眉眼溫和而堅定的看過來,聲音熨帖的滑進心扉。


  “我知道你不在乎這些,可能你都看不到這些。可是師父,隻要你還在這個人間你總有一天會感受到的,到時候你會清清楚楚的明白那種目光和那些瑣碎的語言對人而言是一種什麽樣的傷害。”


  李愔趁她陷入一瞬間的迷茫時候時撫摸了一下她的指尖,和記憶中的一樣,微涼。


  謝泠焉的身體似乎從來沒有過於暖和的時候,哪怕她這般畏熱,任何時候碰到她都是這般雪中寒梅的觸覺。


  他一擊得手後那人也回轉了心神,一雙月色的眸子裏含著不易察覺的疑惑。


  李愔難得見到她有迷茫的時候,越發覺得可愛,也就越發耐著性子忽悠她。小心翼翼地拉起她微涼的手指,低聲柔和的說道:“我不騙你。”


  謝泠焉眨了一下眸子,沉默著,似乎是在思索他所說的一切,半響後低聲說道:“你受過這樣的傷害嗎?”


  李愔一愣。


  “嗯?”


  謝泠焉任由他拉著一指指尖在掌中摩挲,目光清冽如水的看過來。


  李愔的心咯噔一下,似乎演戲演過頭了。


  謝泠焉不會以為這是他的經驗之談吧。


  “師父……”


  謝泠焉自他掌中抽出指尖,殘留的餘溫讓她忍不住皺了一下眉。“你可是堂堂大梁皇子怎麽會受這種委屈?”


  委屈?


  他無聲的苦笑了一下,委屈這種東西可是誰都會遇上的的,不管你平民百姓還是王孫貴胄,或者說登高位者其實要忍受更多的委屈。


  而皇宮那個地方又是天下最現實的地方,人若是無權無勢在那個地方要經受的就不隻是委屈那麽簡單了。


  李愔歎了口氣,輕笑一聲說道:“師父,蘇霍曾說過你自幼生活在清都山,被清都山前掌門妥帖嗬護。那你可曾覺得有什麽人讓你受委屈?”


  謝泠焉一點頭,自然是有的。


  比如那位總看她不順眼的青林長老,她給與的種種可不隻是讓她覺得委屈而已。


  “你看你在清都山背靠大樹好乘涼都覺得委屈何況是我?”


  謝泠焉忍不住在心裏翻白眼,扯開話題的本事倒是挺熟練,明明他們說的就不是同一件事情,不過也無妨了,畢竟她向來沒有探索他人隱秘的興趣,即便那個人是李愔。


  謝泠焉環視了一下四周,找一把最順眼的椅子坐下,然後乖巧的品嚐起蘇州城裏淘回來的各色美食。


  李愔難得見到她這麽乖巧溫順的時候,一溜煙的來到她身邊,坐在她旁邊的椅子上,隔著一張小茶桌托著腮笑眯眯的問道:“師父,房間這樣布置你可喜歡?”


  謝泠焉翻了個白眼,不喜歡又能怎麽樣?可以把這些東西丟出去嗎?自然是不可的。


  謝泠焉的目光落在描繪著慕雪青山圖的檀木屏風上,這樣一幅畫擱在眼前讓她有一種回到清都山的錯覺。


  她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然後那笑意還未來得及綻放就被屏風後圍著紗幔、雕著小花,仿佛一個小屋子的床給打了粉碎。


  “徒弟?”


  李愔不解的湊過來。“嗯?”


  謝泠焉深深的歎了口氣,指了指屏風後。“我實在理解不了你的趣味,我隻是要一個睡覺的地方,你弄這麽一個東西過來想幹嗎?”


  聽了這話的李愔也忍不住想歎氣了,謝泠焉你少年時的那些天真爛漫、精致美好飄散到哪個未知的角落裏去了?“師父,你知道日居其半,夜居其半是什麽意思嗎?你所說的東西可是人的半生相共之物,是很重要的。”


  “停!”


  謝泠焉彈指一顆糖果子出去堵住了他的嘴,隨手把其他的糖果子扔到了茶桌上,身形一晃就越過了屏風躺在了她家徒弟所說的那個半生相共之物上,同時深切的感受到身下的竹席被褥等一概事物都被換了個幹淨。


  她眉心緊皺,咬牙切齒的說出兩個字。


  “李愔!”


  坐在屏風外正專注的將糖果子在唇齒之間碾成粉碎的人聽到這聲後不畏不懼的托著腮回複她。


  “師父放心,你房間裏的近身之物我都幫你收到新買來的櫃子裏了,不經他人之手。”


  屏風裏的某人冷哼一聲,沒再說話。


  半響之後李愔沒有再聽見任何聲響後邁步離開了這個被安置妥協的房間以及房間裏被安置妥帖的人。


  房間外夕陽隻剩餘暉。


  葡萄藤在微風裏輕輕晃動,如同蝴蝶上下翩躚。


  秋千索來回搖擺,偶爾發出一聲細微的聲響,類似於鍾磬。


  而遠處送來的風卻在無形中帶了一點濕氣,將這個暮春連日的燥熱衝散了許多。


  雨,隨時都會落下吧?

  李愔邁步走出廊廡,伸手扶住了晃動的秋千,而這是點滴雨絲依然沾染到了發絲上。李愔看著眼前的秋千想到了適才謝泠焉坐在上麵吃糖果子的情形。


  謝泠焉多慮了,她的東西他怎麽可能讓旁人碰?


  更何況是她日常近身的東西?


  這個人的一粥一飯都是經他手,一絲一毫都該由他來安置。


  旁人?


  謝泠焉還不需要。


  最好永遠都不需要!

  空氣裏雨氣漸重,將他眉眼發絲一點點染上寒意。


  他收斂了眼中的狂放,手一鬆秋千便隨風自動了。他看著來回擺動的秋千沉默了片刻,獨步走出了內院,身後背著的是始終沒有放下過的望舒短劍。


  謝泠焉說過他的身份不是秘密,有些人早晚會找上門。


  既然如此,那麽在他們找上門之前他要做的就是積聚足夠的力量。


  風雨裏少年獨步而行,身似鬼魅,目似寒星,氣質清冷,一劍肅殺。


  當他無聲無息的出現在蘇州城外的寒鴉孤棲的鬼市時候無論是這裏的人販子還是亡命徒都不願意近前招惹他。


  因為這個人雖然不是第一次來,但是卻沒有人記得他的真是容貌,他明明就站在這裏卻沒有人能看清他記住他,他就像一個鬼魅,來時無蹤去時無影。


  這樣的人武功已入化境,來到此處所求之物也必定不是尋常東西。


  他穿過鬼市的寒鴉古道一路走到鬼市最陰暗的角落,那裏漆黑一片,隻有一個小窩棚前點著一盞油燈,如豆似的,什麽也照不亮。


  當他站住時,窩棚裏傳來一道沙啞的聲音,難聽的就像鬼市裏的烏鴉一樣。


  “這一次你想問什麽?”


  話音剛落一道明亮的金色一滑而過,一錠金燦燦的金元寶落到了窩棚口的地麵上,落地的時候不禁沾染了許多泥濘和塵土。


  然而窩棚裏的人卻像看見了肉骨頭的狗,一把抓起來伸到了嘴裏,狠狠的咬了一下後才心滿意足的揣進了懷中,窩棚的那人霜雪般清寒的聲音也同時落了下來。


  “我要知道連梓軒所有的過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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