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則,以謝泠焉這樣冷淡的表現來看,似乎不是一個會留下自己這種麻煩的人。
謝泠焉將口中的果脯嚼碎了,一點點咽下,似笑非笑的說道:“他讓我救你,等你長大後幫我做一件事。”
“幫你做一件事?”李愔十指交纏,沉默了片刻後輕輕的笑了一下。“我能幫你做什麽?這天下任何人都能幫你,隻有我幫不了,我隻能給你帶來麻煩而已。”
謝泠焉頗為讚同的點了點頭。“孺子可教,區區也是這麽認為的。所以,我拒絕了他的這項交易。”
李愔的身體僵住了,臉色變得極其難看。“那你為什麽還要留我在此……”
謝泠焉打開手裏的罐子,掏出一個晶瑩透亮的果子,果子散發著清冽的香味,在微弱的燭火裏像一顆透徹的夜明珠,襯得謝泠焉的手指纖細修長格外好看。
李愔將自己的目光從她的手指硬生生的移到她清冷的眸子上,看著謝泠焉這個善於插刀的人是怎麽砍殺或者剖析自己的。
她笑眯眯的說道:“因為我擅自改變了交易內容呀。”
“交易的內容是?”刀懸於頂,他隻能淺笑以對。
謝泠焉將那顆果子扔進了嘴裏,用力咬碎,在唇齒間將之碾成齏粉,笑意不減的說道:“我救你,你拜我為師。從今以後,你就是我清都山的首徒,而我是你一生的恩師。你要對我惟命是從,我讓你往東你不能往西;我讓你上樹,你不能去捉雞。如何?這個交易是不是比石璞那種虛無縹緲的承諾要靠譜的多?”
李愔:“……”
謝泠焉看著小孩陷入迷茫的臉龐笑得更加開懷,她將裝果子的罐子扔到石櫃上,輕點了一下腳尖,風箏一樣的飄落到石床上,她蹲在李愔身側,用力的點了點李愔的額頭,笑問:“怎麽,不願意?”
李愔在她指尖下瑟縮了一下,搖了搖頭,小聲說道:“我如果拜你為師,那是不是從今以後都不能叫你名字了,謝泠焉?”
謝泠焉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一個爆栗子砸在李愔的額頭上,怒道:“廢話,從現在起給我叫師父。”
“哦。”李愔揉了揉被砸的生疼的額頭,發現他這個師父不僅纖弱清瘦而且有暴力傾向。“師父,那我能不能去看看石卿?”
呼嘯的風破窗而來,終於將明滅不定的燭火熄滅,房間裏僅存的一點溫暖也不複存在了,蒼白的月光鋪灑下來將謝泠焉的眉眼勾勒的如同勾魂的鬼魅一樣妖冶邪肆。
“師父?”
李愔看著那樣的眉眼不知為何內心不曾泛起一絲恐懼,或許他所有的恐懼在謝泠焉不見的那一刻就耗盡了。
如今,在他眼前的這一個哪怕是一隻野狐精怪隻要是活的,溫暖的,便是好的。
謝泠焉跳下石床,手臂一揮,安穩的躺在石櫃上的罐子淩空飛到她手中,李愔聽見她說:“石璞就埋在後山的三株柳下。”
李愔看著她消瘦的身影再次消失,半響後幽幽的歎了口氣,他其實想說:謝泠焉,你能不能陪我去?
可是,如果真的說出來的話,謝泠焉大約會嫣然一笑,然後一巴掌揮下來的吧。
不知為何,他直覺謝泠焉會這麽做的。
次日,李愔拖著疼痛不止的身體一路跌跌撞撞的找到謝泠焉所說的三株柳處,那裏非常醒目的一座新墳,卻並不孤單,因為四周連綿不絕的皆是墳塋。
他聽說過關於清都山的傳聞,知道這裏曾經有過何等淒慘的畫麵,他孤身一人坐在石璞的墳塚前,任由清風拂麵、落葉披肩,就這樣呆呆的坐到了落日黃昏布滿天的時候。
豔紅如火的雲肆意的燃燒著,他幽幽的歎了口氣,說道:“石卿,人們都說是冥帝屠殺了清都山滿門。那麽,謝泠焉為什麽還要留下我呢?”
他撿起一顆小石子默默的在手指間轉動,有點心存僥幸的說道:“會不會她其實和清都山並沒有關係,畢竟那件事發生在百餘年前,而她明明這麽小……”
遠處,一顆石子淩空飛來,砸在他的額頭上,他伴隨而來的強勁力道擊倒在地,一股鮮血順著額頭緩緩滑落,滲入泥土。
他呲牙咧嘴,忍著疼痛幽幽歎息。
“隔了這麽遠也能聽到嗎?難道真的是野狐精怪?”
半響之後,李愔抹去額頭的血跡慢慢的爬了起來,拍了拍身上的泥土,順著原路往回走,途徑一處清潭,見清潭邊繁花盛開,錦繡蔥鬱,讓人沉鬱依舊的心也忍不住生了些許歡喜,腦子裏想起的卻是謝泠焉那身不沾顏色的素服,想著若是配上些顏色想必好看,就折了一支穠豔回去。
待到高聳巍峨的逍遙派正殿時候謝泠焉正準備宰殺一隻山雞,那山雞被她掐著脖子瑟瑟發抖,見到有人來越發掙紮的起勁,而謝泠焉也越發的不耐煩。
“你這是……”李愔歪著頭不解的看著她。
“做飯呀。”謝泠焉拿短劍在野雞脖子上利落的一劃,瞬間腥甜的血腥味在四周蔓延開來。
李愔不由得咽了一下口水,她用這副清秀的容貌來做這般殺伐之事真的極具違和感。
“那個……你要做什麽飯?”
謝泠焉拔下野雞的一把雞毛,眉眼都不抬一下的說道:“糯米雞粥呀,我隻會做這個。當然,你要是想吃別的就隻能自己動手了。”
“那我來吧。”李愔很自然的接過這話,拖著疼痛的身體來到謝泠焉身邊從她手裏接過野雞。
謝泠焉愣了一下就被人擠到了一旁,小孩一邊收拾手上的野雞,一邊對她說:“淨手,你手上有血漬。”
“啊?”謝泠焉呆愣。
“怎麽了?”小孩反問,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
“不是……”謝泠焉擦幹淨短劍笑道:“你竟然還會做飯?世間有一句話是怎麽說來著,君子遠庖廚。小皇子,你很另類呀。”
李愔露齒淺笑,一顆顆瑩白如玉的小牙齒如同貝殼一樣,整整齊齊的碼在一起,帶著點天真和無辜。
“我小的時候常和母妃擠在芷蘿宮的偏殿裏,她喜歡給我做好吃的,我也喜歡看她做,久而久之就學會了。”
“那你母妃一定很疼你。“謝泠焉擦拭掉手上的血漬輕聲說道,見小孩一臉幸福的點了點頭,不由的笑了笑。
李愔見到她這樣疏朗的笑容呆愣了一下,小聲說道:“師父,你這樣笑真好看。”
謝泠焉瞪了他一眼,冷聲說道:“你的意思是我不笑的時候很醜?”
李愔無言以對,咬了咬下唇,歎息道:“師父,你不要這麽極端。我的意思是你怎麽樣都好看,這樣更好看。”
謝泠焉冷哼一聲,一巴掌拍在他頭頂的發旋兒上,用力蹂躪了幾下後,揚長而去。走之前她說:“徒弟,好好做飯,做不好的話今晚罰你去後山蹲馬步。”
“師父,為什麽要去後山蹲馬步?”李愔不解的問道。
落霞餘暉裏謝泠焉轉身,清秀的臉上布滿不懷好意的笑容,狡詐的像一隻妖狐。“因為後山夜裏有狼呀!徒弟,你常年在虎狼環伺的環境裏生活對這畜生應該不陌生吧,要不要去認識一下?”
“……”李愔二話不說把剃光了毛的野雞扔進了幹淨的水盆裏,忙不迭的去淘米去了。
從那天之後清都山上做飯這件事就歸清都山首徒了,當然不單單是做飯這一件事歸他,李愔發現雖然他的師父常年一個人待在這空曠荒蕪的清都山,但是生存的能力其實極其弱小。就烹飪這一項而言,真的就如她所言那般除了一項糯米雞粥香甜可口之外,其他的菜肴隻能用“慘不忍睹”四個字形容。
而那一支被他折回來的穠豔早已不知被丟棄在那個偏僻的角落裏,就仿佛某些色彩原本就不該出現,因為某些人注定不會被這樣的色彩所沾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