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皇上要做什麽?”
蘇問昔驚愕地看著杜鳴。
“遷離宮裏所有的妃嬪?”
蘇問昔隻有一個念頭。皇上瘋了。
遷離妃嬪,她讀過的曆史雖然不多,但就她所知,曆朝曆代可沒有這樣的事情。
皇上還真敢想。
他冷落妃嬪是一回事,然而遷離所有的妃嬪則是另一回事。
那些妃嬪,如果是小門小戶裏出來的平民女子,遷離宮室自然不會有人出麵說道一二,可那些出身官宦的就不一樣了。皇上寵不寵冷落不冷落,說起來那是宮裏的人,是各府的仰仗。皇上這一遷離,擺明了是要把那些妃嬪的娘家在宮裏的靠山拿掉,誰能樂意?何況她們並沒有犯什麽錯,隻是因為一個蘭嬪身邊的侍女犯了案你就遷怒旁人,還帶株連?
杜鳴也許不明白皇上到底是什麽意思,蘇問昔卻是明白的。
皇上對那些個妃嬪,本來就沒有什麽心思,從前是沒有辦法,麵上留著給朝臣們看的。然而現在,終於有了子嗣,便不用再顧忌皇位無繼。正好借著白芷的事情將宮中的妃嬪打發打發。那些個妃嬪雖然並不多,他雖然也並不上心,但一旦心裏有了人,看著那些個妃嬪也礙眼。
蘇問昔現在唯一的想法是,皇上似乎近來越來越任性。
當初進都城的時候,皇上深藏不露,做事大開大合卻有章有度,然而近來,似乎越發隨心所欲了。是因為身體的緣故,想在短短的有生之年縱容自己一次嗎?
蘇問昔看了看杜鳴的臉色凝重,心裏想,杜鳴尚且是這樣的反應,朝中的那些大臣更不用說。皇上此舉,真是一枚尖石投平湖。
“皇上是怎麽說的?”蘇問昔問杜鳴。
“說平妃胎位不穩,身體虛弱,本就養胎不宜,後宮卻屢生波折,以至於平妃不能安養身體。顧及平妃心緒,為保龍兒平安,宮中再不留妃嬪,悉遷他處。妃嬪有不願者,可許歸自家,也可立府而居,賜金銀優待之,一世榮享。”
蘇問昔目瞪口呆。
皇上這番言辭出來,幾乎可以當昏君了。為了一個妃子能安穩生個皇子,將一眾的妃嬪全送走,一個不留。說起來是對平妃的恩寵,這分明就是給平妃拉仇恨。難道就因為平妃命不久長,所以就要她將所有的黑鍋都擔在身上嗎?
“那朝中都是什麽意見?”
“反對的多,讚同的寥寥。自古而今,從來沒有這樣的先例。皇上若開了先河,後世若有仿效者,宮內豈不是要亂?”
蘇問昔知道這當然是真的。若是後麵哪一任皇上因為喜愛了某一個妃子便將其他妃子罷黜回府,那真是亂了。皇上休妃跟平常人家休婦可不一樣。皇上休了的妃子,誰家敢娶?被皇上羞辱的朝臣,誰家不怨?
蘇問昔看了看杜鳴:“反對的朝臣難道沒有想一想,那些妃嬪在宮中,本就受皇上冷落,如此一世,鬱鬱寡歡,寂寞冷清,又怎麽處?”
杜鳴看了看蘇問昔,覺得她的落點實在有些奇怪。既然入宮做了妃嬪,皇上冷落的多的是,難道就因為皇上不喜,所以就能許歸自家,另擇嫁娶?
蘇問昔被杜鳴的目光看得汗顏,覺得男女平等,婚嫁自由,有愛則合,無愛則分的話若是說出來,說不得會將杜鳴驚個好歹。而且這種思想,她向自己的兒女灌輸灌輸還有可能,想著憑自己一己之力讓整個驪朝來個思想大革命,那純粹是天方夜譚,即使她兒子將來是皇上也不是他想怎樣就能為所欲為的。
蘇問昔歎了口氣,不由幽怨地說了一句:“既然並不喜歡那些妃嬪,當初為何要納入宮中奪人幸福呢?”
杜鳴:“……”
後宮多少妃位曆來都有定數,即使皇上不願主動去選,也會有大臣主動提及此事。那些最後入了宮的,哪一個不是心有算計的?
蘇問昔才不信皇上沒有辦法,他最多是不作為,明知那些個女子心有所圖,坐著看笑話罷了。曆史上隻守著一個皇後不納妃子的皇帝又不是沒有!
“那現在朝堂上,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杜鳴抿了抿嘴:“皇上意思很堅決。後宮人多眼雜,人心難測,皇子出生在即,為免以後有人居心叵測,橫生惡意,後宮人口越簡單也好。”
蘇問昔一挑眉,立刻對皇上有意見了。
你拿平妃來擋箭,那是你的事兒,徐家不吭聲,我也樂意。你想廢棄那些妃子跟我也沒關係。
但你拿我兒子說事兒,這不是明擺著給我兒子拉仇恨嗎?皇上沒當上呢,你先給他拉仇恨?
皇上要遷離妃嬪的決定自然是震動了整個朝堂。
皇上前番沉毒多年,都一直在擔心皇上能不能有子嗣,因此現在皇上為了皇子做出這樣的舉動,多少也能理解。
但理解歸理解,你為了皇子,什麽法兒也沒想,但遷離妃嬪是不是也太過了?
大臣們的意思是,都是有娘家的人,娘家都是有頭有臉的門第,你說是為了皇子,可這明晃晃根本就是打臉不是?你真不喜歡那些妃嬪,把她們都關到冷宮也隨你,隻要麵上大家都照顧到了,不過損個女兒。可你把人放回家,你讓各家怎麽接著?外麵的人又會怎麽傳?
不說別人,奶嬤聽到皇上的意思後,立刻去找皇上想勸說一番。遷離妃嬪,是多大的事情,這太任性了明明。
然而驪駿態度十分堅決。
“母親,我是這樣的身體,我的心也不在她們身上。從前為了這江山的穩固,我忍耐著虛應她們,如今我還有幾年的日子可活?能有一個孩子養在身邊,我已經十分知足,卻再也不想違心地去做那些事情了!”
驪駿這麽多年以來,第一次叫了“母親”,而不是“奶嬤”,一如從前。
奶嬤的淚立刻出來了。
驪駿的心在誰身上,這麽多年,奶嬤心知肚明,然而卻從不道破。現在兒子自己說出來了,語氣裏全是委屈和無奈,她一下子心酸了。驪駿坐上這個位子,一個是她的私心,一個是為情勢所逼。步步履冰地坐到今天,身體幾遭毒侵,她心裏難道不疼?
雖然知道皇上任性,然而卻說不出要他識大體顧大局的話來。
驪駿傷感地說道:“我自從知道身世的那天起,就知道我的日子不能太平著過。過到今天,母親的心願我已實現,弟弟已經尋回,如今弟媳行將臨盆,母親馬上就能見到孫兒。而我,母親準允兒子任性一次,至少此生有過這樣一次,讓我為自己任性一次。”
奶嬤掩麵而去。
她為兒子的感情一直憂心忡忡,然而這麽多年,自己的兒子,和那個孩子,都恪守著彼此的底線,不曾讓她為難過。她有太多的愧疚,無法強迫他半分。這麽多年,他是第一次,用兒子的身份,而不是皇上,請求她理解她一次。
她怎麽能不理解?她比誰都懂愛而不得的痛苦。
回宮不久的長安公主聽說皇上的決定後,先是震驚,然而是深深地苦笑著歎了口氣。皇上到最後,還是決定任性一次嗎?隻是他可想過,他是帝王,尋常百姓可以休妻,可以和離,然而同樣的事情放在帝王身上,後果能一樣嗎?
或許皇上是想過的,也許是不在乎了。
長安公主在自己宮裏愣愣地坐了許久,一直到夜色漸漸地籠罩下來,外麵的宮女進來掌燈。
“公主,可要用晚膳?”
長安公主沒有答話,站起身來,往外走。
宮女不敢再問,小心翼翼地跟著後麵。
長安公主走到室外,外麵已經點起了數盞燈籠,一道長廊望過去,燈籠的亮光將周圍蘊染成紅彤彤一片,卻不知為何,竟帶了空蕩蕩的落寞。
出了一下神,便聽見隱隱的哭泣聲隨著夜風傳來。
不用問也知道是哪裏來的哭聲。
深深地歎了一口氣。其實這宮裏,如此地寂寞冷清,有什麽不舍呢?榮華富貴,沒有與之分享共度的那個人,又有什麽值得羨慕呢?難道她們還天真地以為,哪一日皇上的眼神會注目到她們身上不成?
蘇問昔這晚晚飯的時候,心緒莫名地有些煩亂。
杜鳴看她胃口,有些擔心地問她:“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喬老頭兒正捧著一碗紅燒肉吃得歡快,聽見杜鳴的話,抽空插了一嘴:“哪裏是什麽不舒服?分明是瞎操心!女人是皇上的女人,要休要遷是他的事情,管你什麽事?叫我說,有肉好好吃,有酒好好喝,有好日子且好好享受才是正理兒。”
蘇問昔沒好氣一瞪眼:“紅燒肉都堵不住你的嘴!你知道什麽?”
皇上的女人皇上愛怎麽樣怎麽樣,關她什麽事兒?她擔心的才不是皇上。
蘇問昔到底是吃不下去,杜鳴是一臉困惑,實在不明白蘇問昔的煩燥是為了什麽。她向來不關心朝堂上的事情,怎麽聽說了皇上遷離妃嬪的事情後卻如此反常?這兩天一直心緒不爽似地。
疑惑地看了看喬老頭兒,想著這裏麵到底有什麽是自己不知道的事情。
這時外麵腳步匆匆響起,就見平安領著急匆匆幾乎小跑闖進來的四九。
“小姐,快去看看公子吧,公子吐血了!”四九衝著蘇問昔撲通往地上一跪,連哭帶淚,聲音都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