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章 人不歸
李太白自城樓上望去,波契的駐地又是多了幾十座軍營,每日飄起的炊煙也多了些。
京城那裏的消息已然傳來,大軍至少還有一月半才能抵達姑蘇,領軍者是朱文和何昉。
“小侯爺若是此時離去,並不會遭人詬病。”
金木站在那打坐的青年背後,悠悠地說了一句。
“劍客不退。”
李太白不曾回頭,也不曾睜開雙眼,隻是淡淡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江南要留下火種,但十九歲的李太白又何嚐不是火種呢?
李太白執意留下,並非隻是因為簡單的一句劍客不退。
他留下,是因為食君之祿,忠君之事;他留下,是因為不願自己生長的土地被鐵蹄所踐踏;他留下,是因為他的背後站著的是千萬江南百姓,有自己的母親,有何婉兒,有那些喜歡叫他太白公子的街坊。
金陵城東的一家賣豆花的鋪子,在店門口貼出了一張告示:“凡投軍姑蘇者,喝豆花不收分文。”
這賣豆花的大娘已至花甲,她記得自己剛擺攤的那一天,那還未當上江南侯的男子喝豆花時狼吞虎咽的樣子,哪有一點侯爺的氣派。
後來每次深夜收攤之前,總會有個生著金色雙瞳的男子來取三碗豆花,幾年後的一天深夜,他卻說這次要四碗。
再到後來,就是一個生得俊俏的小男孩來買四碗豆花,來時無影,去時無蹤。
今年年初,她把隔壁的那間鋪子也盤了下來,但是深夜來的卻又是那腰佩金劍的中年男子了,豆花也是隻要了三碗。
一月前,那佩劍男子也不來了,來的是個喜歡穿著藕色衣裙的小姐,美得像是從畫上出來似的,豆花也變成了兩碗。
向東而去的投軍青年有著不少都是會在這鋪子坐下小憩一番,嚐一碗熱氣騰騰的豆花,根據個人的口味,或是做成甜的或是做成鹹的。
大多年輕人喝完一完後便是對著那老嫗豎起拇指,道聲“阿婆好手藝!”,留下些銀錢,也不顧後麵那老嫗的呼聲,箭步走去。
這一天下去,老嫗所得之收卻是比平日多出幾倍。
或許這就是江南人的浪漫。
那豆花鋪的對麵是家鴨子店。
江南多湖泊,鴨子長得又肥又大,肉裏仿佛透著那水草的清新香氣。
金陵人最喜食鴨,鹵鴨肉質鮮嫩,一口咬下,感受到那鹵水濺到舌尖快感,更是讓人欲罷不能。
烤鴨皮肉不分,鮮香酥脆的鴨皮和肥厚的鴨肉總會給人帶來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
往常每日來買板鴨和烤鴨的人絡繹不絕,但今日那鴨子鋪卻是早早蓋好了門板歇業。
原來那鴨子店老板的兒子今日也是要去姑蘇投軍,老板夫妻在屋內給兒子整理好行囊,叮囑了幾句,也不再多說,看著兒子從後門離去。
若是多說幾句,或許便再也舍不得這寶貝兒子去疆場了。
隻是誰家的子女不是父母的心頭肉?江南侯的兒子李太白都死得,誰又死不得?
朱文和顧迪兩人騎馬一路狂奔,已至金陵。
路過那江南侯府,朱文終究還是決定進去看一眼,他祈禱能在府邸裏看見那個自己此時最想看見的人。
像門房報了身份,二人便是踏入了江南侯府中,進門後的二人卻是驚呆了。
江南侯府的府兵在前院盡數集合,人人身披縞素,院中擺著兩口棺材。
看見朱文,田氏和何婉兒皆是行了一禮。
“參見翼王殿下。”
朱文紅著雙目,厲聲問道:“兩位侯爺尚未身死,為何人人身披縞素?這棺材又是誰擺的!”
府兵們不敢出聲,何婉兒卻是看著這位昔日同窗說道:“回翼王殿下的話,是老侯爺讓準備的。”
朱文本想將這晦氣的木具一刀劈爛,想了想,終歸是沒抽出刀來。
對著身邊的顧迪說:“你同他們一起去姑蘇,我一個人去借兵。”
說罷,並不理會身後顧迪的阻撓,大步走出侯府門口,策馬向南而去。
顧迪看著遠行的朱文,歎了口氣,看向院中的上百名府兵,心下感歎:“古有楚地軍士死守徐州城,今有江南人人願戰死姑蘇,這江南的小橋流水裏留著的也是不屈的血啊!”
白發男子向著院中眾人皆是行了一個大禮,文人有傲骨,不對權貴折腰,但為自己真正敬佩之人,便是屈了雙膝也是無妨。
以顧迪為首,江南侯府裏年過二十的府兵盡數奔向姑蘇,出了城門,顧迪回頭看了看那道佇立在此已逾千年的城牆。
“隻有在像這樣的城牆裏,才能生出像李太白一樣的人啊。”心下默念,揚起馬鞭,帶著數百騎兵衝上了官道。
西蘭和完顏玲已然到了金陵城裏,駕著馬車來到城內一間客棧住下。
完顏玲在房內很是疑惑,“為何不去姑蘇找太白?”
“現在去找公子,怕是會被敲暈送走。”西蘭很清楚自家公子的性子,他從來都是要去當保護所有人的那個人。
“那我們怎麽辦?”
“你連金剛境都是不曾入,當真要去戰場?”西蘭看著生得沉魚落雁的女子,皺眉道。
“我的夫君死在哪裏,我的屍體就要躺在哪裏!”看著眼神認真的完顏玲,西蘭不知道說些什麽。
一記手刀劈下,完顏玲臉上帶著驚愕的目光倒在了地上。
背著完顏玲駕著馬車來到江南侯府,西蘭把完顏玲交給了田氏。
剛欲離開,卻是被田氏叫住。
“西蘭,你不可去。”田氏擋在西蘭身前。
“夫人,西蘭是死士,本就該去死的。”
“從我讓你跟著太白去京城的那一刻起,你就不是死士了。”
“可是,公子真的很危險。”田氏眼神裏流出的威嚴讓西蘭不敢大聲說話。
“你可知太白為何一定要死守姑蘇?”
西蘭疑惑地搖了搖頭。
“若不是為了讓你們這些女子不用參戰,他又何必非要在姑蘇城外據敵?”
田氏歎了口氣,從他去波契前讓你留在京城裏時,他應該就是得到了些風聲,心裏也做好了打算。自己兒子的玲瓏心思,這世上怕是沒幾個人能比得上。
西蘭垂下眼瞼,她不敢違抗夫人的命令,豆大的淚落在石板上,啪嗒啪嗒的。
江南今日風和日麗,但又有多少人家的院子裏的像下過雨似的呢?
姑蘇城內,一處院落裏,一位身著綠色薄紗裙子,身材曼妙的可人兒正在與一眾女子說些什麽。
“清兔你莫不是被那小侯爺迷了心竅?”一位紫衣妙人打趣道。
“被這天下絕倫的人兒迷了心竅又是如何?”綠衣女子輕笑一聲。
“你們隻說願不願意同我一起去戰場便是了。”
“魔道中人,哪有怕死的?”紫衣女子笑道。
“那便要那些世間的偽君子見見,我魔道中的女子,也可為家國而戰!”清兔喝出一口氣,秋日的天空中,早些的大雁已然從她頭頂的天空飛過。
李太白也是聽到一聲雁鳴,抬頭看見了那南遷的雁群。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潮。晴空雁群排雲上,便引戰意至碧霄!”
雁群南飛,我李太白今年便不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