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四、絕望婚禮（2）

  徐恩誠是忠實的基督徒，婚禮請來了牧師，老牧師頂著一頭花白的銀發，手裏拿著厚厚的一本《聖經》，雲枝和徐恩誠都將手放到《聖經》上，涼涼硬紙封皮燙金的大字仿佛要灼燒起來，他們向上帝發誓，從此忠於彼此，一生一世。台下爆發出熱烈的掌聲，金童玉女，天作之合。然而知道些內情的人也不忘偷偷的暼幾眼坐在遠處觀望的江南，想著楊少爺同樣風流倜儻，玉樹臨風，還有徐恩誠所不具備的顯赫家世，怎麽就會在這場競爭中敗下陣來，不由替江南惋惜，又覺雲枝是目不識珠，錯過良人，楊家也是大度，竟還會為他們操持婚事。歎息歸歎息，能看到如此一場盛大婚禮，又得一睹新娘芳容，來客大都已心滿意足，那些流傳坊間，或真或假的傳言不過是為這場婚禮增添了幾許浪漫色彩，誰也不會探尋真假，更不會深究其中原委。徐恩誠攜了雲枝玉藕般的手臂，款款退下禮台，要有人候著，隻等儀式已結束就引著雲枝去更換禮服，雲枝今日總共有三套衣服，一是現在穿的婚紗，二是即將換上的旗袍，做敬酒時穿，第三件就是晚禮服。旗袍是大紅綢緞的，上麵繡著隻金鳳凰，從前襟直到裙擺，鳳凰的尾羽根根分明，栩栩如生，在陽光的照射下熠熠生輝，一看這繡工就是出自名門大家之手，火紅的旗袍愈發襯托出雲枝冰肌玉骨，像一個晶瑩剔透的玉人兒。雲枝穿著旗袍剛一亮相，就又吸引了在場所有人的目光，女客們的羨慕嫉妒自不用說，有些男客竟忘記了禮儀，目不轉睛的盯著今天的女主角，要不是旁邊人故作咳嗽以示提醒，恐怕要鬧出笑話的。雲枝在一片驚豔的目光之中並無怯色，反是落落大方，不卑不亢，談吐得體，獲得眾人的青睞。又有人遐想此般人物難怪楊少爺會傾心以待，不知與之並肩的男子是何德何能才有幸修的同枕眠。一路寒暄，不認識的人自然占了多數，多虧有陶野相隨，介紹彼此，雲枝善於交際，應付起來毫不吃力，倒是徐恩誠不喜過多與陌生人攀談，表現的略有冷淡。等到了江南和清雨一處時，徐恩誠已醉意甚濃，腳步虛浮。一般新郎新娘喝的酒都是摻了水的，以免應付的客人太多而失儀，可看徐恩誠的模樣，雖不是實打實喝了酒，卻也差不多了。江南的目光掠過陶野，隻見後者無辜的聳聳肩，表示徐恩誠這副模樣可不是他害的。“霆鈞，清雨，在重慶這些日子多謝楊家對我們夫妻二人的照顧。”雲枝的嗓音如婉轉鶯啼，即悅耳又刺耳。江南目光微移，大概是喝了酒的緣故，隻覺雲枝雙頰嬌紅，眸子亮的發光，自有一番嫵媚動人的風采。雲枝本就長江南一二歲，如此稱呼如同一位慈祥的長姐在同自家弟弟妹妹說話。“哪裏話，如此我們還要感謝徐先生照料楊伯伯的身體。”清雨含笑回應。江南從懷裏掏出一個小盒，遞給雲枝，雲枝好奇接過，一般禮物之類都在婚宴開始之前就送出的，還沒有遇到江南這般直接將禮物遞到新娘手裏的情況。雲枝隻是接過，說了聲謝謝，並不去打開，還是江南示意，她才勉強打開一看。盒內躺著的竟是她還給他的那塊玉，因為之前不慎跌碎成幾塊，江南請了匠人將碎塊拚合起來，做成了金鑲玉，隻是還是能夠看出表麵的裂紋。雲枝驚訝的張了張嘴，她想不到江南居然會把它作為自己的結婚賀禮，一時不知該接受還是拒絕，不自主的看向身旁的徐恩誠，像是等著他拿主意。徐恩誠見了這塊玉，目光迷離，陰晴不定，就是因為這塊玉他才被日本人捉住，過了近一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叫他接受它作為賀禮實在是強人所難。“破鏡難圓，即使做成這般精美的金鑲玉依舊難掩其中裂紋，反而是促成一段金玉良緣。”江南看他二人都沒有接受的意思苦笑道。徐恩誠麵露尷尬之色，江南這話豈不是說是徐恩誠乘隙而入，清雨覺察到這話不對，連忙笑著彌補他話中的不合適，“這可是江南最值錢的家當了。”江南亦發現自己說錯了話，但覆水難收，他舉起酒杯，“來吧，祝福你們百年好合。”其餘人亦紛紛舉杯，逃離方才的尷尬氣憤。雲枝到底還是收下了玉佩，挽上徐恩誠的臂彎向另一組客人去了。江南的一杯白酒見了底兒又倒了一杯，清雨想要阻攔，卻發現他隻是盯著那杯酒看，並不喝，於是不再說話。“少爺，有您電報。”王誌英拿了一封電報匆匆跑來，江南詫異的接過來，不知是什麽要緊的東西要在這種時候送來。“署名是上海，怕是什麽重要的事情。”王誌英補充道，江南雙眉一挑，上海，一個牽動心弦的城市，江南不期待再收到來自那裏的任何訊息。“我沒有看內容。”王誌英繼續說，江南點頭，揮手讓他回去了。“怎麽了？”清雨一驚，江南手旁的酒杯跌落在地，裏麵的酒灑了一地，好在草坪柔軟，酒杯沒有碎裂，也沒有引起太大響動。“沒事！”江南扯開嘴角，勉強一笑，“我去換件衣服。”他的衣袖濕了一塊，貼在身上上估計很不舒服。清雨沒有注意到江南緊捏著電報的手指，指肚泛白，骨節發青，手腕顫抖。江南努力控製自己的步伐不致太快，讓人看出端倪，也不會因重心不穩而搖晃，但是眼前一陣陣發黑，耳朵嗡嗡作響，酒杯相撞的脆響變得沉悶，嘈雜的語聲像蚊子聲惹人煩躁。雲枝在人群中不經意間看到江南離去的背影，無限寥落，黯然失色，婚禮的熱鬧喧嘩似是與他處在兩個截然相反的世界。“爸，易叔叔……”客廳內楊漢辰的幾名戰友正在聊天，看到他進來麵色都有些怪異，好像他是今天除卻一對新人外的第三名主角。江南禮貌的打招呼，看上去沒什麽異常，殊不知他已如墜冰窖，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的寒冷。“從上海來了電報，不知道有什麽重要的事，你看了嗎？”楊漢辰隨口一問，江南強忍頭腦的眩暈，回答道，“就要去看。”“好，去吧。”楊漢辰不再問他，又開始與他人攀談起來，王誌英站在楊漢辰身後，發現江南臉色不大好看，礙著這麽多人在場，也不便多問。江南走到樓梯口，突覺心口劇痛，喘不上氣來，緊接著喉頭一股腥甜之氣上湧，他加緊腳步，不料剛踏上一級台階，終是沒忍住猛地噴出一口血，手中的電報隨之落地，跟著身子一歪，眼前徹底黑了過去。“少爺！”王誌英驚呼出聲，聽到身後有異響，眾人扭頭去看，不由都站了起來，江南倒在台階上，身旁的階梯上還淌著一灘血，順著邊縫一級一級向下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