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營救

  今天是陶野執行死刑的日子，他到底沒有說一句話，鶴田毅對他束手無策，傷痕累累的身體，頑強不屈的心誌，多少和他有著同樣遭遇的人卻沒有他幸運，他不僅僅得到了江南的幫助。淒風苦雨，似乎老天也要為誌士送行，黑色的天空，黑色的轎車，黑色的雨傘，天地肅穆，唯有陶野身上穿了一件雪白的襯衫，這是鶴田毅對他最後的“恩賜”，身本潔來還潔去，這也是他最後的願望，他承認自己是有點潔癖的。雨點無情的打在身上，浸濕了的襯衫貼在皮膚上，顯出皮膚的顏色，雨是冷的，陶野的心也是冷的，他仰起頭，任由雨點落在眼睛嘴巴裏，生命中最後一場雨，滌蕩身體的汙穢，帶走靈魂的安慰。他，二十六歲的年輕生命今日就要終結在這裏，荒野埋骨，化為塵埃，從此世間不再有陶野。雨擊打著四周草木，發出沙沙的響聲，仿佛一組美妙的音符，回蕩在蒼穹之下。四名執槍的士兵和他一樣沒有任何遮蔽的站在雨地裏，衣服淋透了，眼睛一眨也不眨，他們黑洞洞的槍口對準著野地裏孤零零的單薄身軀。在多日的折磨之下，陶野的娃娃臉也露出了高聳的顴骨，青色的胡茬在下頜蔓延，蓬亂的頭發更不必說，能有一身幹淨的衣物和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他已心滿意足了。鶴田毅居然親自監督行刑，陶野想這是否該是他的“榮幸”呢？奇怪，這個時候他竟然不去想養育他成人的楊漢辰，不去想自幼一起長大的江南，清雨，不去想在重慶苦苦等他歸去的小真，他不敢想，對這世間的一縷留念都會令他心如刀絞，他隻能去想想早走一步的父母，或許他們此時正在生命的彼端等他，長這麽大，腦海中父母的模樣早就模糊成一片朦朧的影子。大雨模糊了陶野的視線，他很想看到鶴田毅咬牙切齒的表情，可惜看不真切，隻見滂沱大雨中，鶴田毅緩慢的舉起右臂，陶野知道等他的手臂落下時，就是他與這個世界離別時，所以他非但沒有閉上眼睛，反而睜的更大，他要再看看這個世界，這片土地，他要看著子彈射入自己胸膛，那才是徹底的勝利。江南伏在水坑裏，這裏地勢低窪，不易被發覺，簡坤跟在他身旁，眼光不由自主的瞥向身後，他終於知道江南的胸有成竹的平靜來自於哪裏，十名訓練有素的共產黨就和他們一起伏在雨地裏，這就是江南欠下的不可償還的人情。戴笠一道命令，他無法獲得軍統上海區的幫助，是秦晗主動伸出援手，聯係他們在上海地區的行動人員和線人，這才知道處決陶野的時間地點。十名粗布麻衣的中共行動人員和兩名軍統特工，看上去風格迥異，卻擁有共同的目標，他們要救的不是任何一個黨派的擁護者，而是救國誌士。江南看著陶野仰頭望天，他幾乎沒有見過這樣安靜的陶野，或狠厲，或歡脫，絕沒有這副模樣，恍惚覺得是曆盡磨難的謫仙，就欲乘風歸去，安詳而期待。鶴田毅舉起的手臂猝然落下，陶野彎起嘴角，這是他生命最後的輝煌。槍聲不出意料的響起，卻出乎意料的沒有子彈射到自己身上，陶野清楚的看到四名舉槍的士兵還沒來得及扣動扳機，腦袋就一一開花了，多麽精準的射擊技術，正中眉心，陶野不由驚歎。陶野沒有預想中的吃驚，或許被救被殺都在他的預料之中。鶴田毅再顧不上陶野，江南他們的火力很猛，子彈不長眼，不知道哪顆就會要了他的命，他躲在一輛汽車後麵，大喊著叫手下射擊，他帶來的人手並不多，因為從未考慮過會有人來營救，不知確切的時間地點，這是一件難於登天的事情。陶野愣愣的站在原地，並不去躲雙方的子彈，他明白今日他會活下去，帶著付漣青希冀的目光活下去，他隻是死死的盯著藏在汽車後隻露出一個腦袋的鶴田毅，他需要一把槍，一顆子彈。江南撲過去，把陶野撲倒在地，泥水濺了一身，額頭磕的淤青，他還是倔強的仰著脖子，盯著鶴田毅。江南利落的解開縛在他身上的繩子，頓覺腰間一空，陶野手中赫然多了一把手槍。江南苦笑，幸虧陶野是他的朋友而不是敵人，這麽清楚他的一切真是叫人感到可怕。對方的人手幾乎被全殲，除了幾名受傷掙紮的士兵和縮在車後的鶴田毅，再無活口。江南與簡坤必行是為救陶野，並不戀戰，見到對方沒有抵抗能力，就想拉上陶野走，然而陶野哪裏肯放過這個絕佳的機會，一旦離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重返上海，才能再見鶴田毅。陶野舉著槍，一步一步的靠近黑色的轎車，原來幾天前還囂張瘋狂的鶴田毅也是怕死的，他握著手裏的槍，似乎在集聚與陶野一決生死的勇氣。十一個人站在雨地裏，靜靜的看著陶野逼近鶴田毅的所在，沒有一個人上去幫忙，就是江南也隻遠遠地看著，雖然擔心，但是他知道有些事情必須是自己親自解決才有意義，他不清楚這些日子陶野在監獄中發生了什麽，可陶野的變化他卻感受的到，他們兩個甚至還沒有說上一句話，他就知道他變了。陶野的腳印印在泥地裏，很快又被雨水衝刷，鶴田毅就像甕中之鱉，隻等他來捉。鶴田毅再懼怕死亡，好歹也是日本培養出的無情武士，他深吸一口氣，下雨時的空氣帶著絲絲涼意，沁人心脾，然而他感受不到，生死一瞬，他已不能思考。陶野的腳步聲清晰可聞，鶴田毅的槍上膛，現在隻需要等待結果，看看是陶野的反應快還是鶴田毅的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