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牢獄(2)
付漣青死的時候頭骨已經粉碎,她那水晶玻璃般的眸子終於閉上,世上再也不會有那個女人有這樣的目光,很久之後,陶野擁著懷孕的小真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靜候他們的孩子出生時,付漣青的眸光再次從他的眼前閃過,那時他想,假如他先認識的女人是付漣青,也許有什麽會是不一樣的。鶴田毅命人把付漣青的屍體脫了出去,陶野赤紅的雙目已然暴露了他內心的憤怒,鶴田毅從侍者手裏接過手帕,擦去手上的血汙,隨手一扔,丟到地上。他走到陶野麵前,笑吟吟的,“陶先生,你真是太不懂得憐香惜玉了。”他撇著嘴,卻看不出任何可惜的痕跡。陶野將自己的嘴唇生生咬破,紅豔豔的血珠冒出來,鶴田毅愉快的欣賞著陶野的強忍怒火的模樣,似乎以此為榮。陶野眼皮閉上,不去看鶴田毅陰慘慘的笑容,心卻仿佛被放到油鍋裏煎熬,鶴田毅的笑容逐漸冷去,他幾乎用盡一切方法,然而陶野始終不肯鬆口,甚至不屑與他說一句話,在他這樣高傲的人看來,這簡直是一種侮辱。他打個響指,立刻有士兵端了盤子上來,每張盤子都是一道令人生不如死的大菜。鶴田毅掀開其中一張盤子的蓋子,裏麵露出雪白的顆粒狀的食鹽,“哦!”他有些失望,“看來今天的菜簡單了些,陶先生還請多擔待。”說罷,他抓起一把食鹽,轉手抹在陶野未愈合的傷口上,鹽浸了血,迅速融化,侵入傷口中,鑽心的疼痛襲來,陶野把牙咬的咯咯作響,這樣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但是現在他已有了堅持下去的理由。漫漫長夜是躲藏傷痛最好的時候,陶野站著睡覺,他沒有辦法躺下,因為即使夜晚,他們也不會把他放下來。身體的疼痛擋不過神經的疲累,他的眼皮剛剛合上就進入了夢鄉。是一個美夢,他夢到自己回到了南京的舊院子,那時候江南還沒有出國,也沒有什麽藍衣社,軍統局,他,清雨還很稚嫩,隻有江南顯得少年老成,總被他調侃。陽光可真夠明媚,每個人臉上都帶了發自內心的笑意,就是不愛笑的江南,也微微彎起了嘴角。他走在花園的回廊上,清風撲麵,紅的花,綠的葉,清雨和江南的影子逐漸模糊,而小真正向他迎麵走來,帶著兩個酒窩,白燦燦的牙齒反射著太陽的光輝,他撲上去,把小真攬入懷裏,直到把她的一頭短發揉成鳥窩,才放手,然而他放開的女人竟不是小真,付漣青血肉模糊的臉上隻有茶色眸子還分辨的清楚……他一個激靈,醒了過來,牽動身後的木樁跟著晃動,平息良久,他才注意到原該漆黑一片的監獄居然有一縷月光從窗縫中透射進來,那扇窗戶是被封住的,不知何時露出一絲縫隙。月華如水,肆意流瀉,成為這陰暗濕冷的牢獄中唯一的光亮,陶野仰著頭,靜靜的欣賞著銀色靜謐的月光,曾幾何時,他是如此不屑那些文人墨客的對月傷懷,如今身在其中,才發現原來這麽靜靜的看哪怕隻有一縷月華流淌,心竟是安寧如斯。小小的一方牢獄,困住了他的人,淺淡的一抹月色,困住了他的心。任外間風雲變換,生死更迭,此刻的他有著自出生以來從未有過的心境,心靜。然而街上驟然響起的爆竹般的槍聲,將他拉回了現實,他是身陷囹圄的特工,哪怕轉瞬即逝的倦怠都會令他的戰友萬劫不複,他強迫自己忘記方才的寧靜,他深愛的國土正在水深火熱之中掙紮求生,他有什麽資格貪求片刻的安寧。槍聲愈演愈烈,陶野的不安也隨之加深,聽這聲音傳來的距離,應當很近,難道是為他而來的嗎?他的心驀然收緊,會不會是江南,清雨他們?他就知道一旦他們得知自己的消息,定會不顧戴笠的命令,前來營救的,他有那麽些許的欣慰,朋友以心相交,以命相托,生死與共不過他與江南,清雨三人而已。但是更多的是擔心,江南怎麽會這麽莽撞,直接闖進特高課救人,實在不是他的風格,他向來冷靜,睿智,沒有什麽事情可以亂了他的陣腳。陶野希望槍聲的主人並非他的朋友兄弟,盡管他渴望生命,卻不能用朋友的來換。上海槍聲響起的時候,江南和簡坤還在船上,小船飄飄蕩蕩,煎熬著兩人的心。還有多遠的水程才能抵達他們的目的地,陶野是否還支持得住。一輪彎月高懸天邊,幾顆星子閃閃爍爍,晦暗陰晴,兜兜轉轉。簡坤一直在考慮以兩個人得力量該如何從豺狼虎豹的口中救出陶野,他幾次想要詢問江南,可是後者淡漠冷靜,似是胸有成竹,又似忘空一切,叫他欲言又止,是江南執意要來闖龍潭虎穴,那麽是生是死他也該心中有數,簡坤要做得就是跟在他身後,少說多做。如果他事先知道江南打的是什麽算盤,那麽他一定不會跟他前來,甚至江南已被困在軍統局中,出不得重慶一步,也近不得上海一寸。人情,世上最難償還的就是人情,而江南即將再次欠下一個他難以償還的人情,這麽做是對是錯,他已沒有心思考慮,隻要能救出他的朋友,他願意用一生去償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