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知念篇☆(下)
“笑得那麽開心,也說給我聽聽?”剛想把這些好消息告訴山田的時候,被樓梯口的藪拍了肩膀。“最近,這是怎麽了?”
知道社長不是好糊弄的人,但真正麵對他的追問時,心理準備做得有多充分都不為過。
“是的,最近,確實發生了不少事。”
“和山田有關?”
“和山田有關。”
“但不能透露?”
“對不起。”我點了點頭,山田因為這件事都求我了,我不能食言。
“這是你和他之間的秘密?隻有你倆知道?”
“對。”
他停頓了一下。“知念醬,女教練在走之前,給我們留過書信,每個人她都提到了。”展開一張疊好的信紙。藪多半是在下午就發現了端倪,有備而來。“這一段是寫你的。”他指給我看,折起了其他與我不相幹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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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需要正確的引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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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不多,印象最深的就是這一句。
原來藪不是在懷疑些什麽,而是在擔心些什麽。
“我明白你們的心意,雖然我不能透露什麽,但我可以向你保證,山田他沒有做對不起成員的事!”
“……那便好,其他沒事了。”藪朝我揮揮手,方才富有壓迫感的氣場消失殆盡。
“社長,你,是相信山田了嗎?”我心裏不踏實。
“他做的事,我沒看到。但我看到了你對我的承諾。我願意相信的是你,你的眼光向來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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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秒還不踏實的內心,這一秒已忍不住開始偷笑社長大人的邏輯。為什麽會有那樣的自信,為什麽會覺得我眼光不錯,就因為我從百來個社團裏相中了足球社嗎?
笑過之後,細細想來,似乎又確實是那麽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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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學時期,子承父業,去學習了體操。不出意外地話,將來會走體操這條路。但我並沒有太大的興趣,卻也沒想過要說出口。
隻是身體很誠實地爬上了jonny中學的牆頭,從五年級開始,每天傍晚,雷打不動地看籃球隊場上的哥哥們打球。
“隊長,你的小跟班又來啦!”他們隊的隊員起哄道,我也一點不害羞地接受他們的矚目。
“小心別摔下來。”那是我聽過最溫柔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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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與他之間的邂逅,隻是一個看球看得津津有味的小學生和一個練球練得心不在焉的中學生的邂逅。一個躍出圍欄的籃球,打著轉兒從牆頭落下,不知是出於惡作劇的心理,還是為了引起他注意,我撿起球拔腿就跑……他沒追上我,到家以後,我還是心有餘悸地把球藏在了我的床底。
——但這是我昨天幫山田搭地鋪時才意識到的事。當年塞在床底後,我自己給忘了,找翻天也沒找著。
因為還不了球,便不敢去麵對他,連學校圍欄外都不敢多晃。但越是遠離,越是發現自己忘不了籃球場上的那道身影,就算他不是隊裏最有上進心的,就算圍觀的女生會笑他長得黑……最後看重了角落裏的後牆,悄悄躲在那裏看的話,應該不會影響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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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心別摔下來!”不知道是怎麽被他發現的,他指了我!就如同球場上被名選手點名“小心別摔下看台”的球迷一樣!興奮得我更加手足無措!
“要看就坐在那裏好好看,”他的隊友們也應和道,“球的事,還沒找他算賬呢。”
“不急,我都記住他家門牌號了。”滿是威脅性的話語,卻成了我耳中最甜的告白!
從牆頭到坑底,隻在一念之間。平日裏,若是老師在的話,我就安分地坐在上麵看球,若是周圍沒人,我就會跳下來,走進場地,近距離地觀摩。看得多了以後,我發現,真正在比賽的時候,隊長其人,是那種真的會閃閃發光的優秀選手。而訓練的時候,他也比之前認真了一些,沒有再輕易露出那種“好想下班”的表情,可能是怕了像我這樣會偷占便宜的人。
就這樣長久地注視著他,夢想著有一天也能夠加入他的隊伍,用手中的球,去創造一個閃亮的成績。但漸漸的,我發現那是一個很難企及的目標。
“我的個子不適合打籃球,而且……”他所在的隊伍,在學年即將結束的時候,被提拔成了校隊,冠上了“風雨soulsoul”的名號。人員已定,他又總是把隊友當弟弟般在保護,我幾乎沒有機會和他一起打球了,“那我以後做你們隊的球童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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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知念醬應該有更高的追求。”他把我抱下牆頭,“你看,”我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有那麽多那麽多的社團,總會有一個是適合你的,要相信自己的眼光。而且就算你不擅長籃球,你有其他更擅長的東西,我可有很好地領教過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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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鼓起勇氣告訴家人,“我不要學體操,我要去jonny”,到大聲地告訴辦社團不到一年的年輕的藪社長,“我就是為足球社而來的”。我想,我是做到了相信自己的眼光。
隻是現在,我依舊如此,相信著自己眼中的山田。更幸運的是,我還得到了藪的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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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分感謝!”我不禁朝藪的背影深鞠一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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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理工生集體罷課的緣故,老師們折騰了一整個晚上,該有的訓練,也給學生放了風,到處都是人。尤其是另外三個隊伍的球員。在得知伊野尾不會離開以後,紮堆湊在一起,說著一些自以為我們jonny組聽不到的風涼話。
穿過人群,我看到山田又坐在了下午我們所在的長椅上。他沒有看到晚上辦公室裏大快人心的一幕,但或許也從風涼話中得知了喜訊,我們衝著對方,再也沒忍住地笑出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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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知念。我想離開隊伍的想法,可能本身就是一個錯誤吧。”笑夠了以後,山田釋然地說道。我告訴他說不是的,誰累了誰都會說這樣的話。
“這才知道,原來我還有很多事要做。潛在的危險哪裏都有,院長不好對付,其他隊的球員巴不得我們有個三長兩短,教我們的教練也會有護不過來的時候……這裏比jonny凶險多了。”他苦笑了一下,繼續說道。
“當初,自作主張地把大家帶進市隊的我,如果就這麽把球隊扔在狼巢虎穴,大概也是沒法安心離開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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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的市隊,已經不是我一個人為了某個目的而拚命執著的私事了,這是22個人的事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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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時,大家就約好,少了一個人,也是要堅持下去。人要是再這麽少下去,會被jonny那些沒能成為校隊的社團笑話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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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努力在一起的話,我們就會被分到其他的隊伍,就沒法再和喜歡的人組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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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大多數人什麽都不知道,就還能夠裝作沒事一樣,像之前那麽生活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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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說了喲,”我點了點他的嘴唇,及時製止了文科生的長篇大論,“退團或許需要理由,回來不需要理由。歡迎回來!”
“謝謝你,知念。”
“不用跟我客氣,還沒到道謝的時候。”他還有很多要做的事。
果然,他低頭笑了笑,“有些事,可能太過危險。”
“所以我才要來幫你啊。你是不打算‘續約’了嗎?”
他猶豫了很久,“那今後,還請知念大人繼續關照了。”他滿眼都是帶著依賴感的溫順。
“願聞其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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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對嘛,這種會在女教練辦公室外失口泄露計劃,這種在文印室換墨盒都能跑錯倉庫的人,沒我可怎麽活?
此刻,我坐在少有人煙的食堂裏,寫下這段文字。哪怕困到眼皮都在打架,還是想盡力記下今天發生的種種。
山田說想在外麵再坐一會兒,吹點冷風清醒頭腦,也好為之後再做些更具體的打算。我就隨他去了,挑了一個能看到他的、離長椅最近的座位坐下,以便他突然又想起什麽,要與我商量。
偶爾間的抬眼,看到了不知什麽時候坐在了我對麵的岡本。
“怎麽都不叫我?”我抬頭之前,他都沒吱一聲,顯然是想等我忙完了再找我說話,“圭人一直都是那麽溫柔呢。”經曆了身心俱累的一天,這是我內心由衷的感歎。
“山田他……”他把目光投向長椅上的人。
好多人都來關心過,就連平時很少說話的A君也來慰問了一番。隻是都被我回絕了。但當時心裏的感動是真真切切的,若不是突然被藪叫走,我定會當麵表達我的謝意。被藪叫走的,還有那時離我們長椅不遠的B君,我都沒注意到他的存在,他也說自己隻是順道路過,沒有聽閑話的意思。我自然不會去誤會他,倒是藪擔心我們被聽了牆角似的。其實自從有了山田不小心在女教練辦公室門口說漏嘴的前車之鑒,我和他聊重要的話題時,都會有意把音量放到最小,不會被輕易偷聽。
看著眼前的岡本,我隻當他也想問類似的問題。
“……是真的失戀了嗎?”
我差點把日記本壓出一條折痕,這麽一捅就破的謊言,為什麽他信了?!我勉強管理了自己的表情,點頭稱是。
“那他今晚,可能會很寂寞吧?還趕上了一個這麽浪漫的節日。”
“啊,大概,確實有可能。”我都沒意識到自己回答了什麽。
還想著如何應付岡本的迷之提問,隻見他徑直朝山田那兒走去,脫下自己的外套,蓋在山田身上。後者沒有抬頭,也沒有任何推手的動作,就那樣安安靜靜地靠在長椅的扶手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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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和十三年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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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醬快看!下雪了。”岡本激動地徒手就想接。忽然想到打擾了山田的清夢後,尷尬地吐了下舌。
“小傻子,”山田沒有完全睡著,指了指岡本手裏沒有化掉的“雪”,“那是飛絮。”
“對~不起。”岡本一貫的口頭禪。
還是下意識地道歉呢。山田苦笑著搖了搖頭,注意到了蓋在身上的外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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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還是個不錯的白色情人節。山田悄悄地把臉埋進了外衣之中,與之一起的,還有一聲輕得連自己都聽不清的感謝。取而代之的,是一雙露在外麵的、含笑的眼睛,寵溺地看著那個對任何人都無比溫柔的小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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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後,山田在有岡驚詫的目光中,身著筆挺的西裝,手提公文包,走向縣政府的辦公大樓。
一句“是我改變了主意”,一串堅定的腳步聲,人生就此發生了新的轉折。任憑有岡再多的疑惑,再多的勸說。
風裏飛舞的楊絮,一時間揚了起來,好像為擦肩而過的兩人築起了一道屏障。阻斷了山田往回的歸路,迷花了有岡注視他的雙眼。隻看見那個渺小的西裝背影,就此沒入了灰白的紛繁世界之中,再也辨不清它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