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4.承負
再次醒來時，鍾離無妄告訴李魚兒，鬼月已死，至於鶻韻娘如何，他卻不曾提起，想必不太妙，鍾離無妄刻意回避，隻是不想讓她擔心，眼下她正因為反噬，再次又傷且病。
從陸芳卿起，李魚兒似乎就陷入一種惡性循環的狀態，身邊之人連續因她遭遇不幸，而她卻無力拯救，她不知何時從衰命升級為衰神，可是她隻能替一個人擋死劫。
最讓不安的是，她在鬼月的心之幻境中看到了萬守一的過往，這是不是意味著下一個被牽扯進來的會是任海瀾？
現在再回想起沈燕婉之前對任海瀾說的話，原來是挑釁。
“昔日不知‘初見’是二當家心頭好，故以‘舊影’相償，二當家還用得慣吧？”
“人的心意總是會變的，即便今日得了‘初見’，我也未必習慣，我現在所用的錦瑟名喚‘山海’。”
一架錦瑟之爭，道盡三人之間的糾葛，彼時，沈燕婉是萬守一的紅顏知己，萬守一與鳳遊先生交好，而瘋狂戀慕著鳳遊先生的鬼月在暗中窺視著，將這一切盡收眼底。
心能感知萬物，腦海中忽略掉的事，在心裏麵卻是一個不落，顯然在鬼月的認知裏，那時的萬守一的眼裏還沒有任海瀾。
就不知如今，在萬守一心底，已經嫁入的沈燕婉是否轉而為他心口的朱砂痣。
“魚兒，瀾姐來看你了。”真是怕什麽來什麽，李魚兒正病怏怏得胡思亂想著，鍾離無妄就帶著任海瀾來花滿渚了。
李魚兒的表情與其說驚喜，不如說是受了驚嚇，任海瀾笑道：“怎麽，又是背著無妄做了什麽壞事麽？”
鍾離無妄歎道：“有時候，我倒也想舍棄一身修為，學學夢靈術，好好看看她心裏想什麽。”
任海瀾笑道：“你也就嘴上說說。”
鍾離無妄大言不慚道：“要是我真散了功，誰來保護她。”他說話間，已是將李魚兒扶著坐起，並幫她理了理鬢發道：“瀾姐想你了，你們倆好好聊聊。”
李魚兒點頭，神情略有些局促，這些親昵之舉，他總是做得十分自然，反倒自己一再忍不住害羞，她心裏都快覺得自己的矯情值要突破天際了。
任海瀾微笑著目送鍾離無妄出去後，慢慢走到床前，也沒有過多的寒暄，直接了當道：“你現在就這麽怕見人麽？”
“我……”自己的八字，在李魚兒腦海中迅速劃過，自己分明不是衰星，可是為什麽會變這樣，她想著脫口而出道：“連累到大家了。”
“你是說陸姑娘和謝夫人麽？”任海瀾看著李魚兒。
李魚兒點頭，心中一陣難受，卻聽任海瀾平靜道：“攻打九宮天城時，死了這麽多修士，你有沒有覺得是自己連累的？”她的口氣中沒有責怪，也沒有疑問，雖是在問，卻好像是在陳述一件極為平常之事。
李魚兒聞言一愣，攻下九宮天城，誅殺玄武君，平複權州，這注定是要流血的事。
“這場鬥爭，不管誰死誰生，對我而言，要極力周護著的也就隻有山海會一眾兄弟姐妹，因此，我的眼界就隻有這麽大，我的做法隻有去計較利與弊。可就算想得再周全，隻要身涉其中，有些事情就不可避免，所以在無妄決定要做這件事前，我有對大家說過，怕死得可以退會，我任海瀾不僅不阻攔，還會奉上一份薄資，不至於讓眾人退會後，生活一時間困頓，無法周轉。”
李魚兒繼續沉默，她清楚，任海瀾說這些，不是讓她來感慨，任海瀾一方之主的胸懷與手腕。
果然，任海瀾停頓片刻後繼續道：“當然，有些人礙於情麵，不好意思來說，所以我讓大家可以私下跟聽雪說，同時，我也讓聽雪留意著，最後隻有三個人退出商會，這三個人中，有兩個並非真退，而是商會派出刺探消息的。”
談話再次停頓後，任海瀾看著李魚兒，李魚兒不得不開口回應道：“山海會，果然上下一心。”
任海瀾似是氣笑了，抿了抿嘴道：“你心裏當真就隻有想得到這些，我曾聽無妄說起星湖落子之事，說理很是精妙，這些事情你道理想不通，隻是……心裏必然不好受是真的。”
李魚兒歎了口氣道：“瀾姐所言者，是天道承負，可我心裏的確不好受。”
任海瀾執起她手拍拍道：“是極，無情之人說承負，總說是福禍惟人自召，有情之人說承負，則是善前事，警後事。。”
所謂承負是指天地萬事，環環相扣，承前啟後，較之佛家所說因果更為寬泛，佛教的因果著重點，著重個人，道家所言承負，則是著重麵，簡單來說，每個人眼前所現一切，是由眾多因果聚合而成。
站在理性的角度來看，每個人所得到，都是他自身的選擇，甚至是投胎。隻是人有盲點，簡單來說，人在選擇時不會去想這麽多，每個人下意識總是希望，自己的選擇的東西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可這顯然是不可能的事。
再說一句冷血的話，如果是選擇要和李魚兒做朋友，如果是選擇要幫助李魚兒，不管這個人當時有沒有意識到，李魚兒有沒有意識到，她將承受的後果就是站在九宮天城對立麵。
隻是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有情之人，雖然也明白承負的道理，但卻不會抱著事情理應如此的態度去對待，更承負是天地人三者共同循環，誰能窮經天理，人隻能盡量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將已經發生的事處理妥善，並吸去教訓，警惕自己。
李魚兒再次由衷感激任海瀾，從認識到現在，與其說她像是一位姐姐，李魚兒更覺得她是一位值得尊敬的前輩。
如果曦和教會她的是世間無上至理，任海瀾對她潛移默化的就是人情世故，她想著，終於把鬱結在心底的事兒，同任海瀾說了一遍。
任海瀾笑道：“我當什麽事，都是過去的事了，我和沈燕婉之間也不是一兩天了，有你沒你都一樣。她為家族犧牲了這段塵緣，本也是可憐之人。”
李魚兒一愣，她沒想到任海瀾會說出如此大度之話，任海瀾似是看出她的疑惑道：“魚兒，錦瑟五十弦應天地大衍之數，減半二十五弦應五五陰陽人事和合之數，世人隻知錦瑟多情，卻不明錦瑟之誌，其實……我早已放下了對守一的這份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