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畫眉
“如意，你來了麽，這杆梨花槍我修好了，可別讓雲從知道是我修的。”書琉璃托著一杆鐵槍笑吟吟得遞給葉陽如意。
“對不起……又麻煩你了。”葉陽如意滿臉歉意，雙頰緋紅，身上帶著些許酒氣，接過槍納入乾坤袋卻是沒站穩，撲到了書琉璃懷中。
書琉璃輕輕歎息，摸著她如雲的烏發道：“這身打扮還真不適合你啊。”
“琉璃，我沒你那麽豁達，若是雲從離開我，我會很難過的……”她的聲音帶著些哭腔。
書琉璃拍拍她背道：“一樣的，你以為雲從就離得開你？身為一個家將其實地位也沒有那麽低，也不知道他在別扭什麽，說真的，我這個沒落分家庶出的比他地位更不如，像我這樣臉皮厚點多好。”
葉陽如意不語，肩膀微微顫抖，似在抽泣，過了許久，她輕輕道：“琉璃，你能不能教教我，怎樣打扮地像個女孩子。”
書琉璃道：“首先，你得不用你那把梨花刀。”書琉璃本是開玩笑，卻覺葉陽如意在她懷裏一僵，連忙道：“我開玩笑的，你這麽漂亮，稍微裝扮一下就很有女人味了。”書琉璃將葉陽如意扶起，讓她在屋簷下長廊上坐下，長廊上，風吹了一地的海棠，這個院落雖是又小又舊，卻打理得很整潔雅致，還很有情調。
書琉璃從乾坤袋裏拿出一麵半身高的銅鏡，又去井裏打了些水，放入溫玉溫著。
等待水暖後，開始幫葉陽如意幹淨臉上淚痕，收拾一番後，書琉璃繞到她身後，與她一起看著銅鏡道：“如意，我們修道女子最大優勢就是容顏不老，不用化妝，但修飾還必要的。你呢很大氣，卻不華麗，威風但不霸道，所以牡丹花不適合你。”說著她將葉陽如意發上那朵牡丹拆下，隨後又拿下那些華麗的釵鈿，將她長發重新梳理後道：“你五官明豔，所以飾品不能太繁複，還有作為葉陽家大小姐，正所謂長姐如母，你即便好武卻也習慣了內斂，養成了堅韌的性格。”書琉璃說著，舉手托了數片飄來的海棠花瓣繼續道，“若用花比喻到有點像山茶。”
葉陽如意疑惑道：“山茶？”
書琉璃點點頭道：“山茶夏日便開始結花蕾，卻偏偏要等到冰天雪地時才開。”
葉陽如意笑了笑道：“你什麽時候開始研究起花來了？”
書琉璃道：“我師父喜歡啊，她的道號玉茗，正是山茶別稱，山茶還有個名字叫耐冬，但可惜啊……”
葉陽如意道：“可惜什麽？”
書琉璃道：“這花怕是斂得太久，都不習慣開花了，一旦開花，不過一兩日花瓣就開始發焦、凋謝。所以我師父從不摘山茶來作供，半天的功夫就落了大半。所以……你還是用點珍珠吧，砥礪數載，寶華萬世。”說話間書琉璃已將她頭發盤好，從乾坤袋裏找了些素雅的小珠釵點綴著。
隨後她又來到葉陽如意身前抬起她下巴，仔細端詳道：“修飾呢，除了發型還有眉毛。其實眉毛對改變人的麵相很重要，但是也不能亂改，很多女人都是看著別人的樣畫的，卻忽視了自己到底適合怎樣的眉毛，不同人不同命，眉毛還是不能亂畫的。”
葉陽如意不禁期待道：“我適合怎樣的？”
書琉璃噗嗤一笑道：“你不是不信命麽，也罷，改之前先要去掉多餘的，修整齊後再看。”她說罷，便開始將葉陽如意那些橫生的、過長的眉毛或是剔除或是修剪，打理完畢後，她移開身子道：“看，是不是精神多了，眉毛是很有靈性的，你最近心事繁雜，眉毛都開始往眉心長了，眉間還是要放寬些好。”
葉陽如意端詳著鏡中的自己，果然是精神了許多，看著自己眉間一片開闊，心情也舒朗起來，她以前不愛裝扮，卻沒想到裝扮後心情確實是不一樣。
書琉璃又來到她身後，扶著她雙肩，探頭道：“如意，你可想好了，你若決意把眉毛修細，以後呢，可就真要矮雲從一頭了，不如你哄著他把眉毛修細，眉心修寬，以後他就都聽你的。”書琉璃說著頑皮地眨眨眼睛。
葉陽如意笑了笑，神情卻又沉下去，緩緩吟誦道：“遙似花前月一輪，近時眼底無限春，最教白首知素昧，恰是眉間心上人……琉璃，你說的我都懂，可是為什麽人到了這個份上，就算是懂，也不願意回頭呢？”
書琉璃歎了口氣，這首詩是她對葉陽如意善意的勸解，卻被雲從無意中得知，這才弄出一場軒然大波，她慢慢坐到她身邊，輕輕道：“我又何嚐不是如此，如意，要是有一天我死在師叔手裏，你可別幫我報仇，那一定是我心甘情願的。”
葉陽如意聞言連忙轉身抱住她道：“琉璃，你別這麽說，我總覺得曦和那個人很可怕，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失去你。”
書琉璃道：“我開玩笑呢，有我師父在，師叔不敢對我怎樣。來來來，我們畫眉。”書琉璃說著輕輕推開葉陽如意，然後再次端起她下巴道：“想清楚了？想清楚了？”
葉陽如意點點頭，見她緊張的樣子，書琉璃再度笑了起來道：“看你緊張的，一個小小的畫眉，哪有那麽神奇，與其說是改運，不如說是改心情，你的心情早就為雲從改變了，不是麽？”
“雲從……如意……”
李魚兒站在葉陽如意房外，忍不住流下了眼淚，如今葉陽如意，不僅失去了生死至交的好友書琉璃，連愛人雲從也離她而去了，她如何不替她心酸，她並非是故意偷窺葉陽如意的夢境，隻是原本見她噩夢不斷，想用夢靈術幫她平複一下，卻沒想到她夢中血淋淋的雲從消失後，便是出現了她與書琉璃的往昔的片段。
李魚兒傷感了一會兒，想起書琉璃寫給葉陽如意的那首詩，“遙似花前月一輪，近時眼底無限春”，相戀的感覺總是如此，心裏那個人不見時，總覺如花前月那般遙遠而美好，到了最初相見時情波流轉，似又無盡春意纏綿，隻是有的時候往往相戀而不能相知。
在心理學研究領域中，熱戀、相思、崇拜都被認為是一種遠距離溝通，雖然很美好，但在心靈上並不親近，因為都忽略了對方其他部分。所以書琉璃才會繼續感慨，很多眷侶隻到老去，其實也好像是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並不能彼此理解。
人都渴望被理解，並渴望被自己最愛的人理解，可惜事實往往不能如願。
“又在偷用夢靈術？”李魚兒想得太出神，冷不防鍾離無妄走了過來，看著他一臉打算興師問罪的表情，她不由向後退了一步。但還和從前一樣，她退一步，他就逼一步，最後鍾離無妄還是站到她麵前，抬手，給她擦了擦眼淚，而那眼淚早就幹成了淚痕。
“無妄，其實我沒想過殺葉陽柔德，我隻是不希望權州平複後，從一個地獄又落到另一個地獄。”麵對鍾離無妄的眼神，李魚兒小心髒又有點承受不住，趕緊別開臉，用話題轉移注意力。
“我知道，我的魚兒又怎麽會殺人呢？”鍾離無妄調侃了下，隨即嚴肅道：“葉陽柔德出身曲折，當年書琉璃正是怕他心性走偏，所以才送到葉陽家教養。他的心性與襟懷，皆不乏王者氣度，隻要稍加時日磨煉，我觀此人最大缺陷……應該就是有點濫情。”
那叫有點濫情麽……李魚兒心中搖頭，在葉陽如意昏迷短短三天時間內，他可是先招惹了金玉奴，金玉奴不理他後，他轉而又跟桃夭眉來眼去了，就在今早上雲城侍者都在悄悄談論，桃夭昨日在葉陽柔德房裏待了一夜的事兒。
鍾離無妄見李魚兒神情，似是有點頭痛地努力解釋道：“你可知瀾姐的大哥任山濤有多少位夫人？我記得上次他出海歸來，又多了兩位夫人了，加起來應該一共是七位夫人了吧，但濤哥對她們都是照顧有加，也無損他在山海會中地位，而且他那些夫人也都和睦相處，相安無事，如果葉陽柔德也能將這些女子照顧得很好，這其實也不算什麽……當然啦，我心裏隻有你一個。”鍾離無妄說著意欲再度攬上李魚兒的腰，李魚兒卻背過手，抓住了他的手，盯著他看。
鍾離無妄第一次被她看得有些心虛緊張，卻見她嫣然一笑道：“鍾離無妄，雖然葉陽如意眼下消沉，但我絕不會放棄她，他日究竟是誰平複權州重整民生，我們……各憑本事。”說出這些話，李魚兒心裏好受多了，她和鍾離無妄之間如今盤桓著得就是這件事，葉陽如意和雲從，書琉璃和師父曦和，還有前一個世界，她已經看夠了為了維持一段戀情，小心翼翼回避著那些無法消除的分歧，最終走向萬劫不複的事。
哪怕鍾離無妄不肯正視也好，但她一定要正視他們之間的分歧，分歧是分歧，感情是感情，誰說有了感情的人，就一定是要做連體嬰，他們依然可以有各自的選擇各自的生活，甚至是對立的觀念。
鍾離無妄靜靜看著她，眼中情緒不斷變幻著，似是驚訝，又似是摻雜著些讚賞，最終又似是有些躍躍欲試，他張開被李魚兒握著的手，與她十指相扣，俯身道：“奉陪到底。”隨即輕吻落下。
這次李魚兒沒有躲閃，她承受著那份愛意，回應以纏綿，正是因為她喜歡鍾離無妄，珍惜這份感情，所以不想讓這份感情落入那種所謂的善意欺騙，也不想到最後才發覺這份感情已變得如此不堪重負，最終互相傷害。如果喜歡就在當下更喜歡，如果已經不喜歡了，那就乘早放手，讓他停留在最美好的狀態。
“師父師父，天機回來了，靈蘭穀——，啊，我什麽都沒看見。”嫦蘇櫻陡然踏進院落，就看見這副虐狗情景，連忙退了出去。
李魚兒和鍾離無妄，非常有默契地同時分開，“蘇櫻——”鍾離無妄將她喊了回來道：“靈蘭穀那邊消息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