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2.昭武初會
所謂雲城十二關,在李魚兒看來,其實就是長城,長城除了軍事功能外,本身也可算是風水陣法的一部分。正因為有了這道長城,才能將那些邪魔瘴氣,阻擋在卸龍山下。
這道蜿蜒在卸龍山山脊上的長城,共設十二個關隘囤兵儲糧。關隘處的城牆造得自是異常高大寬闊,城牆上還有城樓,最大的一座關隘便是十二關中的昭武關。在昭武關城樓下見到葉陽如意,到是有點出乎李魚兒的意料。
與靈夢轉境中所見到的葉陽如意很是不同,她不再是那個身著絹甲,高紮馬尾辮,意氣風發,鮮活明快的女子了。
李魚兒來時,她正站在昭武關上,眺望遠方。待金玉奴通報後,她才緩緩轉過身,一襲淺蒼色衣裙如她神情般黯然落寞,在李魚兒麵前的葉陽如意,此刻全然是深宅婦人的打扮,烏發盤髻,隨意綴著一些珍珠小釵,容顏未老卻是憔悴。這般失意的女子,李魚兒腦海中閃現出一人,恍惚與眼前之人疊影,那是她前一個世界的母親。
母親在沒有離婚前,也是這般讓人看著心底升起一股疲憊。即使母親重新找到歸宿,笑顏重綻,依舊在額上留下了過往的傷痕印記——眉心一道亂紋。
李魚兒下意識瞄了一眼葉陽如意的額頭,她印堂眉間用朱砂塗了一道紅,細細辨識,依舊可見朱砂下那道亂紋。
“李姑娘為何自稱琉璃?”這是見麵後,葉陽如意同李魚兒說得第一句話。
沒有寒暄,沒有繞彎,直入主題。這單刀直入的說話方式,到不失她昔日風采。
李魚兒看著她把在手上那柄鐵如意,也幹脆答道:“因為仰慕。”雖然當日臨時起意,隨口一說,但在她心裏還是很佩服書琉璃。隻是……
“為何歎氣?”葉陽如意又問道。
李魚兒緩緩道:“女子無才便是德。世人眼中,驚才絕豔的男子是英雄,驚才絕豔的女子卻容易被視作為妖,即便修真,亦難免遭這紅塵俗論。”
葉陽如意眼眸中閃過一絲悲涼道:“曦和……有提起她麽?”
李魚兒搖頭:“對於琉璃前輩的了解,我隻是聽同門師兄提到過些,雖然隻言片語,也足以叫人心向往之。”
葉陽如意忽而冷笑道:“曦和到是教了個好徒弟,姑娘來雲城的目的,我很清楚,我現在隻想問一句,姑娘與雲城,為敵還是為友?”
李魚兒往向遠處卸龍山下那片黑氣,緩緩道:“非敵非友。”
這麽多年,她看了很多,想了很多,心中漸漸有了一個決斷,經過昨日的靈夢轉境,今日再見到葉陽如意後,她更是明確了這個決心,隻是眼下看來,她的這個想法並不容易達成。
葉陽如意聽了她的話,沉默不語,似是陷入了沉思,良久才問:“此話怎講?”
這次卻輪到李魚兒沉默了,不過她也沒沉默太久,她手中幻出陰陽幻彩扇,輕輕搖著反問道:“夫人希望我如何做?”
葉陽如意抬眼看著她手中的扇子道:“若姑娘無意助王者,平權州,就請遠離是非。”
李魚兒道:“晚輩明了了,但晚輩尚有一疑問,想要請教夫人。”
李魚兒的反應,似在葉陽如意意料中,她意興闌珊道:“姑娘客氣了,但說無妨。”
李魚兒道:“倘若琉璃前輩尚在,夫人以為此時權州當如何?”
葉陽如意眼中一震,她內心隱隱猜到了李魚兒想說什麽,卻不敢去細究。
但李魚兒終究替她說出了她心內不敢想之事,隻聽李魚兒緩緩道:“權州不過千裏之地,平權州,何須王器。我聽聞昔日夫人隻帶數十餘眾,便踏平卸龍山以東三百裏,短短數年,定雲城,建十二關,此後更有修士妖物不惜從九宮天城出逃,歸附雲城。如今隻需破九宮天城,除玄武妖君,便可達成夫人與琉璃前輩昔日所願。未知夫人意下如何?”
這便是李魚兒十年來,在權州多番進出所得出的結論。昔日太素璧雍上,曦和那一刻的猶豫,又何嚐不是她的猶豫。未免衡州之亂,毀魔弓,滅王者,是否就代表了權州就該繼續維持著修羅場的狀態不變?
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修真並非舍情,恰恰相反,常窺天機,正是為了明了天之大情,衛天好生之道,守地載物之德。至情至性不與俗論,無功無名何需世解。
葉陽如意注視李魚兒良久,似是要把她看個透,突然她轉過身道:“玉奴,擺酒。”
這番舉動到是出乎李魚兒意料之外,她道:“夫人,晚輩不善酒。”
葉陽如意微微一笑,語氣傷感道:“我並無惡意。琉璃自從修煉夢靈術後,便不能喝酒,我是知道的。隻是她嘴饞不過,又離不開酒……”說到此處,她頓了一下,繼續道:“後來被她想出了一個法子,釀出一種不會蒙昧心識的酒,叫作初雪,我想請姑娘嚐嚐。”
李魚兒自是知道這酒,但麵上還是要裝作不知道,擺出猶疑的神色,葉陽如意道:“姑娘若有顧忌,稍沾些許即可,我是不愛喝這種糖水似的酒,但這些年來,每年總是忍不住釀上幾壇,此酒與別的酒不同,無法久存,秋時釀,春時就變壞了,也就隻能喝上一個冬天。”
真是年年釀得初雪酒,落花風裏思故人。
說話間,金玉奴已帶領一些勁裝女子,在桌上擺酒,葉陽如意來到桌前道:“見到姑娘,我便想起故人,所以也希望姑娘能嚐嚐。”
李魚兒也為這些話傷感著,但心中隱隱不安,葉陽如意雖有被打動,卻並沒有接受她的提議。因這不安,待斟酒後,李魚兒舉杯,並未敢喝,才端起,便聞到甜甜的梨子香氣,沁涼入心,隻憑這氣味,就可以感覺出,這酒似乎的確不會蒙昧心識,她將酒略略沾唇,舌尖略品,隻覺一絲涼意,她忍不住嚐了小口,此酒,好似她的締造者,初嚐時似秋風微涼,細品時周身暖融。
她忍不住暗暗感歎這書琉璃,其實和師父曦和一樣,是近乎完美的人,正想著,她隻聽葉陽如意,手抵著桌子,長歎道:“姑娘方才的提議甚好,隻是我老了……”
李魚兒聞言驚慌站起,想要脫逃,桌上酒壇突然裂開,竟被葉陽如意悉數震碎,裏麵的酒卻並非初雪,皆是陳年醇酒,隻見葉陽如意將鐵如意迅速一揮,這些陳年醇酒瞬間化為濃鬱酒氣,在葉陽如意掌風掃動下,向她撲來,李魚兒化煙而逃卻還是晚了,心識蒙頓間,她已無法使用夢靈術。
她麵容慘白,從煙霧中,跌坐到椅子上,瞬時連話都說不出,隻好以目光詢問。
葉陽如意柔聲,語氣中帶著些許歉意道:“不是我不信姑娘,我隻是不信曦和。琉璃之死與他難脫關係,姑娘涉世未深,隻怕是被曦和騙了。狩天弓本是聖器,琉璃當初是有偷盜星河九轉來造狩天弓,曦和若是阻止問罪也就罷了,誰知曦和——”她言辭一轉,突然憤怒起來“也就是你那個好師父,竟暗中在銀河九轉中封入魔氣,待狩天弓成,琉璃才發覺鑄成大錯。為此她不得不冒險硬闖九宮天城,取天籟七弦……,也因此身負重傷,隨即又被曦和攔截。”說到此處,葉陽如意雙拳打在桌上,指節捏到發白,雙肩顫抖道:“琉璃之死,到底是你師父見死不救,還是根本就是他痛下殺手,若真是他痛下殺手……,若真是他痛下殺手……”
葉陽如意越說越悲憤,李魚兒的視線卻越來越模糊,胸中氣海之氣開始亂躥。她此時真是為自己的衰運欲哭無淚。她明白,葉陽如意的確沒有惡意,隻是想活捉她,將她困於昭武關,但葉陽如意也實在太高看自己了。
要知她十年前因夢靈術反噬,在氣海留下舊傷,這樣豪華的酒氣陣仗,別說醉倒她,醉死她也足夠了。隨著葉陽如意的義憤填膺,李魚兒的傷勢再也壓抑不住,華麗麗爆發了,她隻覺肺部一陣猛烈抽搐,頓時彎腰捂嘴一陣狂咳,指縫中滲出殷紅的血來。
“前輩!”金玉奴一聲驚呼。
“怎會如此?”隨後是葉陽如意焦急的聲音。
忽而又有滿天劍氣席卷而來,耳畔隻聽叮叮當當十數聲,隨即她再度落入一個溫暖熟悉的懷抱。
“魚兒!”耳畔傳來鍾離無妄又驚又怒的聲音。
李魚兒視線模糊中,依舊能分辨他的臉,最重要的是那心口的微熱,讓她知道是他來了,漸漸,她連咳嗽的力氣都沒有了,更是來不及細思葉陽如意那番指責中透露出的驚人信息,曦和,她的師父,竟然在星河九轉中封入魔氣,狩天弓成為魔器,竟是她師父一手造成的。
“師父!葉陽如意,我跟你拚了!”一陣勁風,不用說,她的徒兒嫦蘇櫻也來了,很快又傳來嫦蘇櫻怒聲:“金玉奴,你給我滾開。”
李魚兒走後,鍾離無妄自是百般放心不下,他說是和細辛借一步說話,實則是逼著細辛帶他去昭武關。嫦蘇櫻接到了墨天機正歡喜著,墨天機被送來時,卻是昏迷狀態,雲城的人為難道,他一直不顧一切反抗,所以隻能讓他暫時昏睡。
嫦蘇櫻頓時搖頭,但見鍾離無妄細辛似在低聲爭執著什麽,她直覺有架可打,心裏開始發癢。便撒嬌拜托任海瀾帶墨天機回四通城見他父親報平安,就這樣,最終細辛帶著鍾離無妄和嫦蘇櫻前去昭武關。萬守一和謝臨淵留守十裏碑,統領殿後人馬。
之後,嫦蘇櫻隨著鍾離無妄細辛到了昭武關附近,卻見鍾離無妄突然臉色大變,直撲城頭。嫦蘇櫻緊接著跟上,兩人到了城頭,卻見李魚兒受傷嚴重,自是二話不說,先搶人。
她金鞭橫掃之間,昭武關上頓時一片混亂,就在此時,仿佛還嫌不夠亂,天色不知不覺暗了下來,李魚兒一行,辰時抵達十裏碑,此刻連巳時都未過,正大中午的,自然不是天黑,這狂風忽起,沉雲聚攏,雷聲隱隱,看情景,似是有人在此刻金丹渡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