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杯酒

  踏入鏡月湖,正黃昏。


  鍾離無妄舉目打量了這一處湖光山色後,對李魚兒道:“魚兒,說實話,你是不是種花人的徒弟?”眼前的景致,與他十年前所看到青黃不接的景象,已是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李魚兒忍不住瞟了他一眼道:“又胡說,百花門修習過靈耕術的弟子,皆能如此施為。”


  鍾離無妄道:“我不信,回頭倒是要聯絡幾個修習靈耕的外門弟子,登門拜訪看看。”


  嫦蘇櫻聽著他們的對話,才知道鍾離無妄是在誇李魚兒打造得這片福地,她初來時,也是頗為驚豔,現在住久了自是習慣了。不過回想起來,但凡出門超過三日以上,她心裏就會情不自禁地牽掛起這裏,若是在外奔波累了,隻要回到鏡月湖,心情就會舒暢起來,所有的疲累瞬間就會一掃而空。


  此刻,黃昏的柔光暈染金色靈田,湖麵秋水初漲,湖底草色褪去,一片明湛。這樣的秋,花是素豔,果色鮮亮,葉或蒼或橙,雖不似春景般熱鬧地繽紛,卻滿眼靜謐沉甸,叫人心底泛起萬般眷戀之情。


  “師爹……咳,我是說師伯要是喜歡,可以經常來啊,我去摘菜煮飯啦。”嫦蘇櫻看到李魚兒投來的目光,立刻找借口開溜。


  李魚兒見她離去,不由感到一陣窘迫,急忙道:“蘇櫻,我幫你吧。”


  嫦蘇櫻已是跑了幾步,聽師父這麽說,停下腳步,回頭笑道:“我都可以搞定啊,師父你就陪師伯逛逛吧。”說罷回身繼續向前跑去。


  望著嫦蘇櫻跑向靈田的歡脫背影,鍾離無妄道:“你這個徒弟到是貼心。”


  李魚兒心裏暗暗道,也不知是在貼誰的心。


  伴隨著炊煙升起,鍾離無妄與李魚兒走在阡陌小道,看著時不時在花草間悠閑往來的狸奴,他問道:“師妹,我真的可以經常來麽?”


  李魚兒猶豫了一下,點點頭,不言語。


  鍾離無妄道:“看來是不怎麽歡迎我。”


  “不是的。”李魚兒說了三個字,就再也說不下去,好像怎麽說都不對,她便隻好再次使用轉移話題大法道:“對了,無妄,你……有沒有墨天機的消息?”


  鍾離無妄爽快道:“有,但是你得告訴我狩天弓器靈,現在在誰手裏?”


  果然是與狩天弓器靈有關,李魚兒索性也大方承認道:“就在我這兒,已被我封印在鏡月湖底。天機他……,是不是也被困在雲城了?”


  “我記得十年前,他就已經在鏡月湖了。這些年你們一直在一起?”鍾離無妄話中泛著微微醋意。


  李魚兒忍不住白了他一眼道:“他拜我為先生,也算是我徒弟。”


  鍾離無妄卻是不依不饒道:“又不是親傳徒弟。”的確,在師承中,隻有親傳師徒的關係最為像是親子關係,雖無血緣關係,但親傳師徒相戀、結為道侶皆被視作不合禮法之事,等同於亂倫。但先生就未必了,先生所傳授的隻是技藝,甚至有相互拜為先生的。


  李魚兒道:“我徒兒嫦蘇櫻,她心上之人正是墨天機。現在可否請鍾離二爺,告知我天機的下落?”


  鍾離無妄似是鬆了口起,悠然牽住她手道:“魚兒你別急,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嫦蘇櫻在水榭擺好飯菜美酒,正無聊等著,便看到鍾離無妄牽著李魚兒的手走了過來,她頓時有種被虐的感覺,如果此時墨天機也在該多好。她哀愁著一張小臉,站起身來,有氣無力道:“師父,師伯,吃飯了。”


  李魚兒看了眼嫦蘇櫻道:“天機的下落,吃完飯說。”


  嫦蘇櫻哦了聲,三人落座吃飯,各自懷著心思,氣氛頗有些詭異,到是嫦蘇櫻手藝不錯,於是三人皆不說話,各自埋頭苦吃,很快也就匆匆吃完了,接下來鍾離無妄便大概說了雲城困住墨家家主的來龍去脈。


  權州的雲城,雖在權州但其來曆特殊,也不作惡事,想法到是給權州與衡州間製造了一條和平緩衝帶,因此也未被衡州諸派視為魔修惡道特別防範。但也正是這樣,這才讓雲城有機可乘,派出眼線扮作散修混入衡州,更有甚者混入十大派中的大天竺,做了外門弟子。然後又借著大天竺外門弟子的身份,假意商請墨家器修師來大天竺所在大梵邑內的極樂城煉製法寶。


  極樂城與四通城皆是邊陲之城,其中極樂城與權州之間有高山阻擋,看起來遠比四通城更為安全,所以當時一眾墨家器修師也沒太在意。卻沒想到,在極樂城裏的客棧睡了一夜後,再次醒來,已被悉數擄到雲城,然後雲城放了其中一名器修師回墨家報信,說是雲城城主雲傲天希望墨家交出狩天弓器靈。


  墨家家主與眾人商量後,暫時把大局交於長老墨非樂後,隻身前往雲城,並向雲城城主說明,狩天弓器靈十年前已經失蹤,墨家早已沒有狩天弓器靈。卻沒想到,雲傲天手中情報也不少,指出帶走狩天弓器靈之人正是墨家家主之子墨天機。


  最後,他強留了墨家家主墨荊陽,卻也悉數放走了那些墨家器修師,以墨荊陽為要挾,要求墨家交出墨天機下落。在此期間,雲傲天一直揚言要毀狩天弓,並宣稱自己已經找到方法,而他除了軟禁之外,到也沒有再對墨家之人做出過激的行為。


  兩大商會與墨家來往最是密切,自是出麵周旋,事情似有轉圜的時候,墨家突然得到雲城傳來消息,說墨家主之子墨天機此刻也在雲城作客,希望墨家早日交出狩天弓器靈。為此,兩大商會不得不出麵聯絡一些世家門派,趕往四通城,預備和雲城進一步交涉此事。


  嫦蘇櫻聽了後,直皺眉:“天機怎麽這麽傻呀。他都這麽多年不和家裏聯係了,隻要他堅持不出現,我爹也就死心了,到時自然會放走墨家家主。隻是為什麽我爹他突然這麽著急要找狩天弓器靈,他是想做什麽呢?”


  的確,如蘇櫻所說,墨天機和墨家早斷了聯係,甚至墨家家主自己都沒有墨天機的下落,關於這點雲傲天自是早已了然,此番出手,不過是試探,若是墨天機能想通這點堅持不出麵,雲傲天最終也就隻能放了墨荊陽,畢竟他還不至於蠢到要與衡州為敵。


  李魚兒道:“你爹不是要找狩天弓器靈,他是毀器靈,至於天機會擔心他父親,也算人之常情。”李魚兒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麽事,但近日夜觀天象,帝星光華漸盛,是為再出之象,雲傲天急於毀器靈,必然是與葉陽柔德有關。隻是她數番去權州,卻完全探查不出什麽,雲城周圍也很太平,看來這是暴風雨前的平靜。


  嫦蘇櫻擔憂道:“師父,那現在怎麽辦?”


  李魚兒道:“自然是用器靈換人。”


  此言一出,嫦蘇櫻和鍾離無妄都是驚訝,嫦蘇櫻的驚訝自然是驚喜:“師父,真噠?我就知道你最好了,我跟你一起去!”


  李魚兒搖頭道:“你去?你是要一路打進去麽?”


  嫦蘇櫻道:“我是怕你有危險嘛。”


  鍾離無妄也道:“魚兒,我知道你夢靈術厲害,但是雲傲天要狩天弓器靈這件事不簡單,既然山海會和平陽會已經派人去交涉,不如等兩天好嗎?”


  李魚兒道:“狩天弓已滴血認主,且非王骨不能用,雲傲天要此器靈也就是毀弓,此弓原本就是魔弓,毀去到也無妨。”


  鍾離無妄道:“雲傲天誌向非小,毀弓恐怕隻是掩飾之詞,天狼星氣每隔十九年中秋最盛,在你入門前兩年,我有見過天辰閣舉行天狼祭。關於這狩天弓,我也查清楚了,此弓可用來引星氣入體。所以,魚兒你先不要衝動,以免落入圈套。”


  李魚兒道:“天狼星是帝星,此星氣太乙非王骨不能承受。也罷,你也說得在理,既然兩大商會的人已出麵交涉,我就先等消息再說。”


  嫦蘇櫻聽得鍾離無妄阻止李魚兒用器靈換人,未免有些不悅,站起身道:“師父,我去洗碗了。”


  李魚兒道:“徒兒放心,此事既有十大派中人出手,天機暫時不會有什麽危險。一會兒沒什麽事,你就先休息吧。我還有話要同你師伯說。”


  嫦蘇櫻哦了一聲,端著碗碟走了。李魚兒隻好抱歉得笑笑:“平時她下廚,碗應該是我和天機洗的,今天都要她一個人做,難免有點不開心。”


  鍾離無妄道:“你找借口的水平還是那麽差,她不開心我都明白,隻是魚兒你要清楚,如今墨天機出現,已經完全打亂了原先的局麵,雖然墨天機手中無器靈,但雲傲天認定了有器靈的人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他就是在等你出現,這叫我怎能不擔心?”


  李魚兒道:“無妄,我明白,你放心吧,現在……天已經暗了,你也早點回去吧。”


  鍾離無妄微微眯起眼,湊近她道:“你說有話要同我說,原來就是下逐客令麽?還特地遣走蘇櫻,算是給我留麵子?即是如此,師妹何不再多賞師兄幾分麵子,不如……,請我留下如何?”


  李魚兒別過臉道:“無妄,別這樣。”


  鍾離無妄苦笑了下道:“魚兒,你還是那麽殘忍。”


  李魚兒聞言心中一悶,低低道:“過去的事,是我不對……,你若恨我,也是該然。”


  鍾離無妄眼中流動著異樣的光彩道:“恨你?我雖恨你恨了許久,但再見你時,卻也實在恨不起來,你若不信,何妨再用夢靈術看看我的心。”


  李魚兒聽他提起舊事,心中愈發內疚,搖頭道:“無妄,我……我不會再對你用夢靈術了,那一次,我真的很抱歉。”


  鍾離無妄道:“真的?”


  李魚兒誠懇得看著他道:“我可以發誓。”


  鍾離無妄慢慢拿起酒壺道:“不用發誓,若有誠意,杯酒泯恩仇如何?”


  李魚兒沒想到鍾離無妄會邀酒,臉上出現了遲疑之色。鍾離無妄已是自斟了一杯飲下道:“沒下毒。”


  李魚兒無奈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隻是不慎酒力,但這酒我理當敬你,三杯可否?”


  “足矣。”鍾離無妄說罷,拿過她茶杯,潑去茶水,體貼得隻斟上小半杯,然後遞給她。他這些動作做得行雲流水,李魚兒看得竟有些癡了,恍惚接過,一飲而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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