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親傳
可憐可恨常是一個人的一體兩麵,但對孩童可以稍許例外。
孩童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原本單純,書墨即黑,畫朱即紅,李魚兒不知道如何跟他解釋大人之間的情感糾葛,以及人性的複雜矛盾。在她看來,葉陽如意出雲城已是最大的讓步,也等同於把正室的位置讓給了嫦青娥,豈有再回去對雲傲天的行為再指手畫腳的道理?
而雲傲天這番做法,又何嚐不是有著逼葉陽如意回去的意圖,這樣的境況下,葉陽如意好像怎麽做都是錯。而雲宇軒在出事後,選擇逃向卸龍山也是因為他自己知道,這個大娘是他在雲城最後的依靠。
而從雲宇軒的招式來看,極具葉陽家勇武的風範,他的這套鞭法想必也是葉陽如意教的。
無法解釋就不解釋,李魚兒遞了杯茶過去,問道:“宇軒,那你有什麽打算麽?要不要我送你去你舅舅那裏……,或者你在鏡月湖住下也可以。”
“百花門,我才不稀罕呢。這裏……”雲宇軒說著毫不客氣得將茶一飲而盡道:“我住住看。”
墨天機皺眉,想要說什麽,李魚兒卻是捧起小魚幹紙包遞給他道:“天機,上次你就惦記了,趕巧我去晚了,排隊沒排到,這次起了早才排到的,快嚐嚐。”
墨天機抓了兩條說了句“謝謝先生。”就塞到嘴裏津津有味得吃了起來,李魚兒又遞給雲宇軒,雲宇軒早就在瞄墨天機的神情,看他似乎十分滿足的樣子,不由咽了咽口水,但見李魚兒轉過來,立馬又昂著下巴,假裝沒看見,直到李魚兒同他說:“宇軒也嚐嚐。”他才做出一副免為其難的樣子,拿了一條吃。
他慢吞吞假裝矜持得嚼了兩口,墨天機又伸手過來道:“先生,我還想吃。”
李魚兒又遞過去:“多著呢,盡管吃。”
墨天機道:“他又不愛吃,要不都給我。”他剛伸手,雲宇軒動作極快得搶了過去道:“你懂不懂待客之道?”
墨天機指著被打掉的兩扇窗道:“你像是來做客的麽,還好意思搶東西,快給我。”他說罷起身來搶,雲宇軒極其靈活,一個翻身,竟然捧著小魚幹跑出去了,墨天機連忙追了出去,李魚兒笑了笑,衝著兩人遠去的背影道:“天機,好好帶著宇軒玩,別欺負他。”
就這樣,雲宇軒暫時在花滿渚偏房住下了。隻是這孩子猶存戒備,十分忌諱別人碰他,李魚兒見他自我打理得還像模像樣,不似有些大戶公子離開侍女就不知道怎麽穿衣梳頭,也就由得他去了。
很快又到了回家照顧王三娘的日子,李魚兒交待了墨天機幾句,又去白石鎮和四通城置辦了些東西後,便禦劍回楊樹村。
李魚兒跟她略略說了雲宇軒,隱去了諸多曲折,隻說是撿到了一個父母不管的孩子,王三娘聽得也是心疼道:“魚兒,這孩子這麽可憐,你又會仙法,要不收他做徒弟好嘞。”
李魚兒點點頭道:“娘,等我回去,就問問他願不願意。”實際上,李魚兒到是有打算收雲宇軒為徒,怎麽說也是嫦姓的血脈。這孩子的性子,若是送回天辰台,估計沒多久,不是他把太素璧雍祭了,就是曦和把他祭了。暫時也隻有留在她身邊了。
王三娘心腸好,聽李魚兒撿了個沒有父母依靠的孩子,就催著她早點回去,於是李魚兒相比往常,提早了兩天回到鏡月湖。
回到鏡月湖,她真是好大驚喜,靈田花草毀了一片又一片,她的須臾陣法——好不容易刨的,專門用來溜去隔壁州玩的狗洞也毀了。
那白石鋪成的小清新,在那棵碩大的蘇山雪櫻下,此刻混雜在道道鞭痕的泥土中,然後……樹枝上掛著雲宇軒……
“先生。”感應到李魚兒回來,墨天機急急從湖北岸飛來。落地後,單膝跪地行禮道:“是我沒看好這臭小子。”
李魚兒抬頭看看雲宇軒滿不在乎得樣子,這小子見到墨天機過來,還挺了挺身子,增加晃蕩幅度,李魚兒心下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對墨天機道:“天機,你先起來,放他下來吧。”
墨天機道了聲是,法決一捏,仍由雲宇軒自由落體,李魚兒一個旋身接住了還被綁著得雲宇軒,將他抱在懷裏問道:“宇軒,為什麽要毀靈田?”
雲宇軒不服氣道:“憑什麽說是我毀的?他也有動手。”
墨天機見他抵賴,氣道:“你——,你這臭小子,我不過是看你快發臭了,好心叫你一起洗澡,你就發脾氣。”
李魚兒聞聞他身上,是有股酸味,隻是小孩子的味道不算難聞,便道:“宇軒是不喜歡洗澡,還是不習慣和外人一起洗?”
雲宇軒看著她道:“你徒弟又髒又臭,我才不要和他一起洗呢。”墨天機瞪了他一眼,想要說話,卻聽李魚兒道:“那宇軒拒絕即可,為何要發脾氣……,以後你不想的事兒,好好說就可以,這裏沒有人會強迫你。”
雲宇軒還以為她要說一番什麽大義凜然的教訓人的話,卻沒想到李魚兒會這樣說,尤其是話裏最後一句“這裏沒有人會強迫你。”似是戳中了他心事,他愣愣望著李魚兒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墨天機似也察覺到了什麽,訕訕道:“想一個人洗,就直接說嘛,自己害臊,發什麽脾氣。”
雲宇軒似是被這句話戳到了,頓時炸了毛,蟲兒一般扭動著被綁了的身體道:“放我下來,放我下來。”
李魚兒見他激動,隻得放他下來,剛要吩咐墨天機解開,雲宇軒卻掙紮著跳掉墨天機麵前大聲命令道:“解開!”
他聲音稚氣,卻氣焰囂張,墨天機被他凶巴巴的眼神瞪得一哆嗦,手一滑下意識就解開了,隨即覺得不對勁,擺出防禦的姿勢,卻見雲宇軒開始解腰帶。
呃……
這算哪出?墨天機指向的劍指,隨即跟著他的聲音一起抖起來:“你你你——你這是幹嘛。”
雲宇軒此時已完全解開了帶子,對他道:“不給你看。”說罷竟轉向李魚兒,隨即鬆了手。
似是方才就看出了端倪,李魚兒表情沒有變化,但眼神卻是在歎息。雲宇軒是女孩子,隻是是個二形,俗稱陰陽人。
在李魚兒前一個世界,有些陰陽人是因為父母愚昧,聽信可以有把女胎轉成男胎的藥物,而胡亂吃激素藥,致使胎兒發育畸形。她隻是沒想到,嫦青娥也會交這種智商稅。
說起來,她心裏也有過疑問,這金鞭是上階法寶,本不是煉氣修為的人可以驅使的,更何況隻是個孩童。但雲宇軒卻是揮灑自如,他,或者該說是她身上又帶著破軍星星氣太乙,想必是嫦青娥引動了星氣,想要轉胎兒性別。
卻是造成了雲宇軒在胎兒時期就發育異常,但無論如何,雲宇軒還是個女孩子,隻是那些許異常,注定是要給這孩子的人生蒙上陰影。
李魚兒蹲下身子,為她拉上褲子,綁好腰帶,順好衣服,雲宇軒靜靜地看著李魚兒做這一切,突然聲音有些委屈得軟軟道:“我是女孩子。”
李魚兒摸摸她頭道:“你這麽可愛,肯定是個女孩子。”
墨天機在雲宇軒身後,一臉茫然,聽到李魚兒最後肯定了雲宇軒的性別,臉不由紅了起來呐呐道:“你……你是女孩子,你早說唄,誰叫你穿成這樣。”
“天機。”李魚兒打斷他話道:“宇軒也不想穿成這樣。”
墨天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連忙道:“先生我說錯話了,宇軒妹妹,我沒惡意,你……你別生氣。”
雲宇軒卻是冷哼一聲對李魚兒道:“你這個徒弟真是笨死了,我做你徒弟吧。”
墨天機聽到她說這話,很是無語,但想想是自己不對,也就沒再說什麽。
李魚兒看著她笑道:“那宇軒是要拜我為師,還是拜我為先生?”
按此世界規矩,師長如同父母,所以隻能拜一個,若要再跟其他老師學,就得拜先生,若是拜先生前有了師承或者家承,一般是需要師父或者家主同意。若是先拜了先生,再拜師父,那拜師是,就必須稟明以往所追隨的先生。
雲宇軒人小鬼大,到是對這些道道很是了解,隻聽她開口道:“我尚無家承,想拜師父,不知道你們百花門規是什麽?天辰閣門規是什麽?”
李魚兒略思索了一下,決定還是以外門弟子身份示人,她道:“我是外門弟子,其實也就相當於散修,你可不受百花門門規約束,但是作為天辰閣嫦姓一脈的確有規矩,女子隻允許結道侶,不允許嫁人。若你要修習本門夢靈術太乙神式,就算結道侶,也不能許下永誓。”
雲宇軒道:“這個規矩我喜歡,永誓又是什麽?”
李魚兒道:“就是許一輩子在一起,甚至許來世、生生世世。身為嫦姓弟子,此命屬天,不係他人。”
雲宇軒似懂非懂,但顯然她並不在意這些,隻是問道:“那師父可以替我做主改姓換名麽?”
聽了雲宇軒的話,李魚兒不禁笑了,忍不住揉揉她腦袋,道:“當然可以。”原來這孩子拜師最大的目的就是這個。姓名為父母所賜,自己不能改,但若是師父覺得命格不合,可以改名,甚至比較特殊的情況下可以改姓。
雲宇軒開心得拉起李魚兒手道:“那師父,我們斟茶去。”
行過拜師禮,斟過敬師茶,雲宇軒到是做得有模有樣。李魚兒心下也是一陣寬慰,按嫦姓母係傳承來說,雲宇軒原本就該是嫦家的人,嫦家又以女子為貴,讓雲宇軒認祖歸宗到是一樁好事,也算是還了師恩。
不過以雲宇軒破軍星氣入身,如此好鬥的個性,李魚兒到並不止望她會學夢靈術和太乙神式,隻是她將來若有一天,與人結為道侶,生下的子嗣亦屬嫦姓一脈,或許有希望再將這些絕學還於嫦姓一脈。
拜師禮成後,李魚兒將雲宇軒扶起,撫著她額頭道:“你本就屬嫦姓一脈,師父替你改姓為嫦,你可願意?”
雲宇軒點頭道:“弟子願意,請師父賜名。”
李魚兒望著遠處那棵蘇山雪櫻,心中突然起了惡趣味:“徒兒一派天真爛漫,到似是這蘇山雪櫻,為師帶你來鏡月湖時,最初亦在這櫻花樹下,為師就給你起名蘇櫻如何?”
“蘇櫻?嫦蘇櫻……?”雲宇軒回味著這個名字越念越歡喜,隨即歡快得揮舞雙臂轉圈道:“我有新名字了,我叫嫦蘇櫻。”
在一邊觀禮的,墨天機見她這番模樣甚為可愛,也忍不住跟著傻笑起來,卻冷不丁,雲宇軒——或者說現在應該叫嫦蘇櫻的雲宇軒,一個蹦跳來到他麵前,不懷好意得昂起頭看著墨天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