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頑童
不消說,討論這位少城主的人搖頭,李魚兒聽著也搖頭。
這位少城主手中有一件極為厲害的金鞭法器,隻要是心情不好,隨手一鞭就打得人皮開肉綻,而且隻打侍女。有人說,他現在年紀還小,堪堪隻有煉氣的程度,若等到築基,恐怕雲城裏要屍橫遍野了。
可惜雲傲天自己頹唐終於飲酒作樂,嫦青娥又是無力約束。竟是放縱他這樣肆意妄為,隻是雲城中那些侍女整日惶惶,不知道什麽時候自己就中了這彩頭。
李魚兒運氣向來不太好,這一日她便中了彩頭。
起先她的心情是舒暢的,因為在鏡月湖西岸,那棵巨大的蘇山雪櫻下的鋪設得細碎白石,這天突然隱隱泛出不易讓人察覺的柔和光澤,除非是陰天,若否,往那邊看去,隻會以為是陽光透過樹梢間隙,映射下來的小清新畫麵。
是須臾法陣有反應了,在卸龍山布下的某處混沌,終於和鏡月湖之間形成了傳送陣。以後便不用禦劍飛行至十裏碑,再用夢靈術潛入權州那麽麻煩。不知怎麽的,她想起了鍾離無妄還是當歸道長時,常從卷草庭任意來去清漪園的事兒,這種任意來去禁地熊孩子刨狗洞般的事兒,做起來到也是有趣。
隻可惜,她順著自己的刨的狗洞,不,是須臾陣法,來到卸龍山,剛未及站穩,就被劈頭蓋臉打了一鞭,鞭影閃著金光,淩厲晃眼,幸好李魚兒反應也夠及時,那鞭影隻是抽中一道輕煙,便落空了。
“是人是鬼!”金鞭主人是一個紅衣男孩兒,金色雲紋冠,金色雲紋腰帶,紅衣上亦繡著金色雲紋,漂亮、威風、貴氣。
“雲宇軒?”李魚兒退到不遠處,又從煙霧中緩緩現身。
金鞭在手,年紀也對得上,此人不是雲城少主,雲宇軒又是誰?
雲宇軒哼了一聲,用尚有些奶聲奶氣聲音,無禮蠻橫道:“誰允你這個賤婢叫我名字的!”
李魚兒搖頭,看來自己是被當成了雲城的侍女,她不答反問道:“你為何在這裏?”
回應她的又是破空而來的金鞭,李魚兒自是又化作一陣輕煙散開,隨即出現在他身後,這雲宇軒到也不知是不是打人打慣了打出經驗了,他竟也不回身,神識早在李魚兒現身時就探準了方位,反手又是一鞭抽來,李魚兒又閃,如是數次,雲宇軒皺起了眉,最後一次,李魚兒索性不再出現,在邊上打量著他。
他長得到是像極了嫦青娥,隻是臉要更圓些,唇更薄些,可能還是孩童的緣故,一雙眼睛也看著比較大,眼角微微上翹,再加上鼻頭尖尖,看著到是像個貓兒。他那雙清澈的眼眸也像極了貓眼,看著軟萌無害,做出的事兒卻倍叫人頭疼,仿佛他自己根本不知道做這些事兒對別人有多少傷害,全由著自己高興。
“妖女!”見李魚兒不再現身,雲宇軒又是奶聲奶氣得喊了一聲,金鞭如蛇,在周身舞氣,並不斷變換著位置。
李魚兒在一旁,索性搖起了扇子。雲宇軒揮了一會兒金鞭,見無異狀,慢慢放下了金鞭,但背還是繃著,看得出他並未放下戒備,隻待李魚兒出現,便又是一番攻擊,就在他屏息凝神時,突然聽到李魚兒說:“我看到有一群人過來了,是不是來找你的。”
李魚兒話音剛落,雲宇軒又是一道鞭影抽來,隻是聲音傳來的方向,什麽也沒有。
李魚兒的心識全開,方才便看到遠處一群人浩浩蕩蕩而來,看陣仗是在追人,再聽他們的對話,竟是要捉拿雲宇軒。隻是雲宇軒的神識還不夠強大,無法探知,所以以為李魚兒是故布疑陣,又或者眼前這名“妖女”本就是來捉拿自己的。
但很快,他就聽到了隱隱破空聲,收起了金鞭企圖藏匿起來。
李魚兒早已從那些人的交流中,聽了個大概,又從輕煙中現身道:“雲宇軒,你敢不敢跟我走?”說罷她便走向那個她刨出的一號狗洞。雲宇軒到沒怎麽猶豫,攥緊金鞭就跟上了李魚兒。
沒有小孩是不喜歡大自然的。
雲宇軒也算是城裏人,原本他還想著在出法陣時,再度偷襲李魚兒,但卻在出了須臾法陣後愣住了。像鏡月湖這樣的地方,若不是他在逃命,第一眼看到,應該是撒丫子在靈田花叢中盡情揮手奔跑。
此刻他卻緊攥著金鞭,十分戒備得跟著李魚兒,眼前之人分明與他一般,隻是煉氣初階,卻不知道使了什麽妖法可以隨時隱身,且這隱遁之術,竟然不是金鞭可以抽出來的。普通的隱遁術多半隻是障眼法,人身還在,若近在身側,肯定能被金鞭逼出。但這名隻是煉氣初階的女修,竟然是修得肉身化煙無形的隱遁法,也隻能用妖女妖術來解釋了。
李魚兒此刻自然不知自己已被雲宇軒視為妖女,帶著他走向一處曲橋上了水榭,自乾坤袋裏拿出一個個紙包,攤在石桌上一一打開,然後回身對雲宇軒笑道:“坐。”這些都是李魚兒怕在權州閑逛無聊,從白石鎮上買的零食。
她仿佛是在招呼鄰家小孩兒來玩一般,雲宇軒望向桌的紙包中的零食,有些默然,他在雲城吃得可都是做工精致的糕點,哪有這麽粗糙的,還有那個爛糟糟的小魚幹是怎麽回事,是喂夜貓麽?一看就是下人吃的,但這些零食隱隱散發著的香氣,還是讓他忍不住微微有些心動,於是他昂著下巴,很是不屑得瞄了一眼,坐到了石桌旁。
李魚兒又開始忙著燒水泡茶,邊同他說:“這些都是白石鎮上最好吃的,你可以嚐嚐。”
雲宇軒有種去鄉下親戚家做客的錯覺,當然他沒有鄉下的親戚,他沉下來聲,卻依甩脫不了那奶氣道:“你有什麽目的!”
李魚兒道:“我的目的就是救你。”
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雲宇軒一言不合,一鞭打在水榭窗欞上,一扇窗戶飛了出去,撲通一聲落到水裏。
這動靜,驚動了墨天機,他急急飛到水榭,就在飛過來的當兒,又是扇窗落到湖中,他便從窗洞躍入,一把扯住了金鞭,仿佛捏住了蛇七寸,雲宇軒畢竟功力還淺,即便是神器在手,也不能與踏入築基境界的墨天機相抗衡。
李魚兒在邊上悠悠開始倒茶道:“天機,來得正好,一起喝茶。還有……可別把別人的器靈拆了。”
墨天機此刻已給雲宇軒下了禁製,是略有些手癢,想拆拆看器靈,給這孩子一個教訓,隻是聽李魚兒這麽說,便放開了金鞭,問道:“先生……這是怎麽回事?”
李魚兒示意他坐下,然後嘮起了八卦道:“前幾日同你說過,雲城的城主雲傲天,最近又娶了一房姨太太,但今日再去,又聽說這姨太太好像得罪了少城主,被少城主殺了……”
墨天機自是聽李魚兒說過一些雲城的事兒,這個少城主也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望了一眼雲宇軒,一臉不敢置信:“先生,你是說……他殺人……”眼前這孩童,看著驕橫跋扈,但還看不出是會殺人的恨角色。
李魚兒想著這雲宇軒多半是在為嫦青娥打抱不平,便問道:“宇軒,你娘呢?”
誰知雲宇軒的回答,卻是扔了一個炸雷:“死了——”未了他似不解恨,又跟了三個字:“蠢死的。”
墨天機隻道是他口無遮攔瞎說話,皺眉道:“你這娃娃,怎麽這樣說話,小小年紀就——。”
“天機——”李魚兒打斷了墨天機的話,看著雲宇軒道:“是那個九姨太麽?她一個人應該不能成事,還有誰?你大娘葉陽如意呢?沒有阻止這件事麽?”
雲宇軒方才還是用一副愚蠢凡人眼光看著墨天機,此刻聽了李魚兒的話,卻不由一震。他原不指望著這兩人會相信,卻見李魚兒神情嚴肅,口氣焦急,話語間似是對自己娘親和葉陽如意很熟悉,便厲聲道:“你究竟是誰?”
李魚兒歎了口道:“我是你舅舅的徒弟李魚兒……你舅舅叫曦和,是百花門天辰閣主事,你娘有跟你提過麽?”
雲宇軒沉默,他的神情分明是承認了,李魚兒示意墨天機解開禁製,墨天機猶豫了一下,還是解開了,雲宇軒收起了金鞭,也收起了敵意,一雙小手捏緊了拳頭,深深吸了口氣道:“簡單來說,我娘原本和大娘是一夥的,後來被三娘五娘唆使著對付大娘,大娘就走了,然後我娘又被三娘五娘聯手打壓,她不得不與新來的七娘聯手,但這個七娘暗中拉攏了一向不動聲色的四娘,幹掉了五娘,並捏住了三娘的把柄,讓她來對付新來的八娘。八娘不甘示弱,就又把自己的妹妹招來當我的九娘。我娘忍了這麽多年,這下終於忍不了了,就被七娘唆使著給九娘這賤婢難看,誰知道這賤婢毒術了得,不知用什麽手法毒殺了我娘,七娘便指示三娘跟這個賤婢對峙,然後她們就打了起來,我在一邊看著這賤婢落了下風,剛好順手就殺了這賤婢,八娘要來殺我,可惜她有了身孕,打不過七娘和三娘,然後就落胎了,八娘年前還沒過門時就有身孕了,誰知道是不是爹爹的種。”
他這番話說得又急又快,口氣平靜,仿佛他自己隻是一個旁觀者,正在說著一個天大的笑話。墨天機一時分辨不出他說的是真是假,隻覺得自己腦袋已經被這彎彎繞的關係繞得打結了。
修真與俗別,就算世家為了子嗣延續,也最多就再娶一房夫人。無論是世家還是散修,主流配置還是一夫一妻製,難免風流拈花惹的也不會把這些野花野草帶進家門。像雲傲天這樣複雜的姨太修真家庭,墨天機可謂聞所未聞,就算魔修惡道也不帶這麽丟份的,這簡直就好像是凡人暴發戶。
李魚兒歎了口氣道:“所以,你去卸龍山找你大娘?”
提起葉陽如意,雲宇軒神情閃過一絲複雜道:“我為什麽要找她!她要是真對我娘好,就不會有那六個賤婢。”
雲宇軒的神情看不出太多悲傷,卻是無盡的憤怒,那是無法平息的憤怒,李魚兒突然明白他為何在雲城屢屢出手傷人,那全然是一種發泄,小小的孩童自然不懂什麽叫自製,但若懂,恐怕早已被這憤怒弄瘋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