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燕婉

  打理采露庭,照看靈花靈草,對於這個任務李魚兒到是有些意外,隨即心中升起了不詳的預感,即使沒有夢靈術,女人的直覺向來較準。據說這是因為女子神經係統比男子發達,對周圍的環境氣氛變化,可以迅速敏銳地察覺到變化。


  她下意識望向在邊上陪伴秦夫人的沈燕婉,李魚兒心中的不安正是來自於她。沈燕婉見她望過來,笑得柔和親切,“我也是看妹妹一直悶在屋裏不好,因而有此建議,燕婉知道妹妹習得靈耕之術,在城郊時也打理著一片靈田,若有花草相伴,想必妹妹也能開懷些。”


  她說得好有道理,李魚兒實在沒有理由拒絕,隻得向她道謝,“叫嫂嫂費心了。”


  一邊的秦夫人則不冷不熱得說了句:“哎……,燕婉啊,你這麽忙,還要操心這種小事,真是難為你了。”


  聽聞此言,李魚兒心底更是疑惑,沈燕婉這樣的段數,不該隻是為了在秦夫人麵前博得一句稱讚,必然還有後招,隻是此時,鍾離無妄不在身邊,她也使用不了靈夢術了,看來也隻能任由沈燕婉擺布。


  進了采露庭,李魚兒的心更是沉下來了。這個小庭院盡是些名貴的靈花靈草,又種在各種名貴的玉盆靈石中,這遠比靈田要難打理得多。靈田的打理,說到底還是比較粗放的,大片灑水,大片除草。但這盆栽,卻是各有各不同的脾性,嬌氣得很。


  看來沈燕婉是不希望她能順利打理這片庭院了,不過沈燕婉到是給她派了不少人手,隻是不知道李魚兒存在感太低,還是管人無方,這些人怎麽都教不好。到是有幾次沈燕婉抽空過來訓話,這些人才有了些長進。李魚兒有種落入陷阱圈套的無力感,先是不得不來打理這嬌貴的采露庭,後是自己不會管人或者說根本就管不了人,造成了李夫人馭下無能的印象,但宅子的人,向來不太把她當主子看,無端加深這種印象,看來沈燕婉的目的應該不僅僅是為了彰顯出她的無能,後麵恐怕還要什麽事正等著自己。


  很快不到一個月,李魚兒擔心的事就發生了,這一日秦夫人興起由沈燕婉陪同著來采露庭觀看李魚兒的打理成果。但隻看了不大一會兒,突然就沉下臉,拂袖而去。


  眾人皆不知道是怎麽回事,麵麵相覷,沈燕婉似是也一副摸不著頭腦的樣子,但很快便鎮定下來,吩咐眾人繼續好好做事,並寬慰了李魚兒幾句,便向秦夫人起居的院落走去。


  李魚兒忐忑了大半日,才由沈燕婉的侍女如英來告知,采露庭中原本有兩株黃金台,雖不是貴重靈花,但卻是秦夫人與鍾離家家主新婚時親手種下,如今卻無端死了一株,因此秦夫人很是生氣。


  如英說罷“老夫人很是生氣”,忽而不知怎麽的,竟然再也按捺不住,麵上竟然露出譏諷的笑意。但她很快就收起這笑意,似是忌憚著什麽,低頭遮掩著自己表情,恭敬行了個禮道:“不過,還請李夫人寬心,一切由我家主子擔著,想必老夫人的氣很快就會消的,主子眼下抽不開身,回頭得空再來看望夫人。奴婢話已帶到,若李夫人沒有別的吩咐,奴婢這就告退了。”


  李魚兒點點頭,也不說話,看著如英徑自走了出去。她又怎會不知如英吞下的話是什麽,無非也就是秦夫人的指責她無能又對事不上心。


  黃金台並不是難照顧的靈花,隻是她的心思全部撲在那些名貴的靈花靈草上,將一些看著較為普通的花草全交由下人去打理。對於名貴的花草,她日夜親力親為,卻終究百密一疏,自己向來不得這個婆婆的喜歡,若無人提點,又怎知這庭中最至關緊要之花是黃金台。


  眼下的補救,大概也就是想辦法就是分株。隻是若分株不妥,連帶著活下來的那株也死了,這可真是要結下大仇了。於是為了這一株黃金台,她竟日夜難安,靈耕原本是她所愛之事,隻是為了別人去做,當成任務去做,摻雜著陰謀,卻是怎麽也愛不起來。


  對著這采露庭,不知怎麽她越來越有著一種力不從心,心力交瘁的感覺,這一日才施展些許靈耕術,她便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再度醒來,李魚兒聞到一股濃濃的藥香,勉強睜了睜眼,見是沈燕婉坐在屋裏。身邊站著四五個侍女。有眼尖的侍女看到李魚兒有動靜,便低頭對沈燕婉耳語了一句。


  沈燕婉麵無表情,但轉向李魚兒時,突然一笑,很是好看炫目,猶如牡丹花綻,她伸手優雅地做了個手勢道:“都到外麵候著。”待眾侍女退出,掩上門後,她悠然起身,走到李魚兒床邊,柔聲問道:“妹妹可好些了?”


  李魚兒閉目又緩了片刻,微微睜開眼道:“好些了,勞煩嫂嫂了。”


  沈燕婉舉手,似是無限憐愛地撫上李魚兒的額頭,替她撥了撥散亂的額發,聲音愈加溫柔道:“妹妹說得哪裏話,可要好好照顧自己啊,都是要當母親的人了,從今往後可不能再操勞了。”


  李魚兒聞言,不由張大眼睛,刹那間無數個念頭湧上,這些念頭紛至遝來,似乎是有什麽東西要呼之欲出。


  沈燕婉替她理完額發,又牽起她手道:“娘已經知道你的事,黃金台的事就此過了,妹妹切莫放在心上,妹妹身體可不好,若有什麽心事擔著,隻怕要更不好,放心吧,一切由我擔著。”


  李魚兒往向桌上那碗藥,沈燕婉也順著她目光看去,笑道:“是保胎藥,溫著呢。我且扶妹妹起來喝。”


  李魚兒被沈燕婉扶起後,順從得喝了這碗藥,輕輕問道:“無妄……知道了麽?他……什麽時候回來?”


  沈燕婉道:“神門開劍有十二年,到是有人真在玉匣峰待滿十二年的,就算不取得神劍,能與眾劍修精進交流也是件好事。不過,我已經派人傳消息去了,想必二弟會盡快回來,再怎麽樣,他總該關心一下妹妹才是。”


  李魚兒看著她,微微皺眉,似是在愁什麽,突然冷笑一聲道:“沈燕婉,若我六個月內見不到無妄,少不得一屍兩命,讓你的如意算盤落空。”


  沈燕婉的話雖是百般寬慰,卻是話中有話,若鍾離無妄不回來,也怪不得沈燕婉,而沈燕婉的算盤,到此刻李魚兒算是徹底看清了。


  女修生子或多或少總是要損失修為,所以即使身為家主之妻,也有些女修也不願意生育,甚至不惜為家主尋找妾室來生,而這些妾室多半會從分家身份低微的庶女中挑選。沈燕婉甘願嫁給一個庸庸無為的鍾離赤法,顯然是將所有的事計算在內了。


  首先她很得秦夫人歡心,秦夫人對她這個長媳,幾乎是視若己出。其次沈燕婉與鍾離赤法看似貌合神離,但這於她修為卻是大有助益,不會因為夫妻之事,而拖累修行進度。再者,鍾離無妄在鍾離家的印象中向來不靠譜,而這些印象多少都是因為沈燕婉的暗中推動的緣故。


  以沈燕婉的情商,她就算性格與處事方針與鍾離無妄相左,但卻也有辦法圓融過去,不需要弄得眾人皆知。而她與鍾離無妄的不合,在結果上,輿論都是偏向沈燕婉這邊的,就連秦夫人都偏向她,屢屢責編鍾離無妄,還能有誰說不。


  如今,在她掌權的道路上,就隻剩下一個障礙——子嗣。


  關於子嗣的問題,沈燕婉與鍾離赤法從未同房的流言多半屬實了,隻是看起來沈燕婉自己也沒有要努力的打算,那麽這個算盤就隻能落到李魚兒頭上。


  在外人眼裏,李魚兒是個無能而存在感極低的主子,鍾離家下一代的養育,自然不會交托於她,隻是即便她存在感低,活著終究是個麻煩,所以最好的做法自然是取子棄母。但這種事肯定不好在鍾離無妄眼皮子底下做,沈燕婉需要等待一個時機。


  隻能說,李魚兒的運氣太差,早不懷,晚不懷,偏偏是在神門開劍時,有了身孕,沈燕婉日日夜夜盯著這條她砧板上的魚,想必早已經先用強大的神識,得知她有身孕一事,又刻意隱瞞,讓鍾離無妄在不知情的情況下離去。


  修真女子,每個季節的第三個月,也就是季月月圓才會來月事,所以李魚兒自己也忽略了,更何況她夢靈術已失,自是自己都未察覺。她早該想到的,自己運氣那麽差,又怎能在大宅中過上安生日子?之前沈燕婉對她不生事,不為難,甚至諸般維護,隻因為是有更大的圖謀。


  沈燕婉似是沒有料到,這條被她視為鹹魚,拿捏在手裏仍由擺布的李魚兒竟在此時突然發難,她臉上到沒有什麽著慌的表情,依舊溫和地笑道:“妹妹說什麽呢?莫不是累糊塗了?”


  李魚兒平靜得看著她道:“沈燕婉,我現在是在與你談條件,談不攏,自是一拍兩散。”


  沈燕婉看著她,像是看個陌生人般上下打量,語氣依舊不變道:“妹妹莫不是糊塗了,也罷,妹妹在此處也是寂寞的很,要不回頭,我同娘商量一下,是不是去楊樹村把人接過來,妹妹也好有個說說知心話的人。”沈燕婉分明是威脅,卻仍是斂藏鋒芒,將話說得滴水不漏,即便邊上有人聽著,也隻當是平常的對話,聽不出太多端倪。


  李魚兒徹底絕望了,雖然她也曾想過王三娘是自己的軟肋,但還是寄予一絲衡州的規矩:修士不得不得傷害凡人。但倘若凡人傷害凡人呢?但倘若王三娘不幸死於意外呢?為達目的,所謂規則從來不是什麽大問題。


  沈燕婉見她神情沮喪,笑得愈發開心了道:“其實,妹妹若能放寬心,凡事也不是沒有轉圜的餘地,多說幾句服軟的話,順順娘的心,或許……日子也就沒有那麽難過。更何況嫂嫂保著你呢。”


  李魚兒知她話中意思,既是說開了,沈燕婉索性不如拉攏她。李魚兒深吸了口氣,微微別開臉問道:“嫂嫂給我喝得是什麽藥?”


  沈燕婉笑道:“自然是安胎……益子的藥。老夫人安排的靈醫,妹妹盡管放心,嫂嫂看得出,妹妹雖然資質平庸,卻是聰明人,望妹妹好自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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