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消沉
世家聯姻的排場總是要大張旗鼓到讓人知道這是世家聯姻，遠在城郊，李魚兒都能感受到那隆重的氣氛。整個青鸞城已被靈花靈草綴滿，香氣芬芳，替代鑼鼓鞭炮的是漫天天仙樂杳杳，紅霞萬裏。
李魚兒總有種好像在前一個世界看神像開光大典的錯覺，這一切，仿佛是為了補償沈燕婉，也仿佛是為了堵住悠悠眾口。到了夜裏，明燈冉冉向天際之月飛去。身著水袖舞衣的女子，踏雲騰空在夜空中幻化出朵朵金花，隨即這些金花碎落成花雨降下。
前來捧場的賓客，也有祭出法器，或者珍奇靈獸，在空中一同助興，這些法器靈獸原本就讓人為之咂舌，更別說擁有這些的人是何等身份。一天一夜的盛典自是給足了鍾離與沈家的麵子，眾人紛紛稱讚到真是珠聯璧合。
因著秦夫人同意李魚兒進門，鍾離無妄也自然也要乖巧三分，在盛大的宴席中幫忙打點應酬，所以，今夜並沒有同李魚兒在一起。月下撒水澆花的李魚兒，遙望那仿佛如同天城的夜空，心裏盡是說不出的滋味。
她想起當命師時，有人邀請她回答“運起不好的人注定就沒有幸福了麽？”她當時興致所起，打了很長一篇，甚至還有批命案例，最後全刪除了。她下意識感覺到提問者的落寞與苦悶，最後她的答案是：若有十年以上鴻運，追逐財富權貴才是幸福，若無，謀求安定才是福氣。旁觀者是比較不出這兩者幸福的程度，而幸福本身也並不意味著就沒有痛苦，幸福隻是各得其所，剛好到了內心的那個度，不再有所掙紮。所以幸福與運氣怎樣沒關係，隻是和你自己的抉擇有關，一個沒有大運的人，非要追逐財富權利，一個運氣旺盛的人非要低調憋屈自己，都不會幸福。
她現在在做的，何嚐不是在用一匹貧瘠的命運瘦馬，死命拖著一架她所牽扯不動的超豪華馬車。這一刻，她突然有了轉身逃走的衝動。天辰閣上與星辰相伴的日子，才是她命運所歸。這麽想著，她忍不住禦起了飛劍，卻發覺自己連禦劍也生疏了，怕也飛不了多遠。
她心下茫然，駐足在空中發呆，不知應該去向何處，直到心口微微發熱，才發覺其實自己哪裏都去不來。乘醉而來的鍾離無妄，帶著些許酒氣，眼眸卻是清醒透亮。反到是李魚兒眼神盡是黯淡蕭索，鍾離無妄攬著她腰，旋了個身，輕輕落下，口氣中帶著三分醉意道：“夫人這要是去哪裏，莫非是要逃跑麽？”
李魚兒道：“無妄……，我隻是想看看星空，可是這裏什麽也看不見。”
她口氣雖然平淡，卻叫人聽著不忍，鍾離無妄抱緊她道：“魚兒，別這樣，我答應你，隻要你肯入鍾離家，我們就不搞這些虛的排場好嗎？”
相比沈燕婉的婚禮，李魚兒嫁入鍾離家那天，的確是低調得不像話。
不過也是秦夫人和沈燕婉樂見其成的，畢竟說起來，鍾離無妄與李魚兒結為道侶在先，早已是人盡皆知的事。如果風光大辦，免不得圍觀群眾又要舊事重提。隻是沈燕婉到是個會做人的人，雖然隻是一頂喜轎迎入，她還是安排妥當請了鍾離家一些長輩來觀禮見證。
秦夫人自是覺得這個兒媳配不上鍾離無妄，全程冷著臉，全靠沈燕婉極力周旋，來觀禮見證的鍾離家長輩自是對沈燕婉誇讚不絕，至於回去後提起李魚兒都是搖頭，表示人不壞，但總覺得這孩子是走錯地方了，不該出現在鍾離家。
兩個兒子婚事操辦妥當，秦夫人並沒有因此鬆口氣，原本她是要閉關的，她在金丹初期的階段已經停留太久了，很早就想要閉關。卻偏偏脫不開身，而她的丈夫鍾離家現任家主，早早在三年前就去閉關衝擊元嬰境界去了，把鍾離家的事全然交托於她。
原本秦夫人是指望著次子鍾離無妄金丹大成，再娶沈燕婉，待他們夫妻能掌控局麵後，就將家主之位交接與他。誰知這個逆子卻是一意孤行，造成如今這樣一個大嫂與小叔子共同打理家業的尷尬局麵。
若無她坐鎮，這樣的組合，難免不被人說長道短，至於那逆子喜歡的女子，在她看來，一無背景、二無能力，根本就好像是養了個寵物，還存在感低，看來她是怎麽都無法安心閉關了。
她這一閉關，可不是隻求個金丹中後期，鍾離家也許久沒出過元嬰修士了，秦夫人自然有壓力。不過元嬰修士對世家來說，隻是一種身份背書，在這個世家，元嬰之後就是問道成仙。而修者一旦登頂元嬰境界，便相當於出家，不可再問世。
究其原因，元嬰與升仙一步之遙，卻可謂咫尺天涯。這一咫尺天涯便是心魔，即便不選擇升仙，隻是停留在元嬰境界，如若涉世，牽動紅塵，極易因心魔一關，再度淪落。高處不勝寒，從元嬰境界跌落，絕非隻是倒退金丹、築基、或者煉氣境界這麽便宜，這到與世間富貴權力一樣，到了一定的位置，人也就被這巨大的財富權利給同化捆綁了，要退下那個位置，除非到死，若是活著退下，基本沒有什麽好下場。
而不久之後，正如李魚兒當初所觀察推測的，沈燕婉與鍾離無妄個性與行事，處處皆不合。
兩人雖然分掌內務外務，但不知道為何總合不上拍，每每需要秦夫人從中調停。鍾離無妄與李魚兒的對話中，漸漸也多了對沈燕婉的抱怨，其實究竟是怎樣的不合，李魚兒也聽大不懂，自然無從調解，有幾次被秦夫人叫去談話，她索性就傻白甜到底，令秦夫人很是惱怒，一邊是兩位掌家的不合，一邊長子與次媳全然幫不上忙。
李魚兒覺得其中最可憐難作的是鍾離赤法，她雖隻是麵上與鍾離赤法打過招呼，但看得出此人活得很是消沉，婚前成日以清修為由閉關，婚後似乎對新娘子也不甚熱絡。修道世家，夫妻分房到也不是很罕見，隻是新婚初期便是如此，免不得引人猜測議論。
而她這邊，則是鍾離無妄每每大庭廣眾下秀恩愛，嚇得李魚兒更加不敢在人前多露麵，以免給人提供飯後談資，拿她與沈燕婉的處境對比，徒惹無謂事端。
好在鍾離無妄負責的外務中，很快就有了一樁盛事：神門開劍，可以暫時讓他全力以赴，不再糾纏於本宅的矛盾。
關於神門開劍，大概是這樣的一樁盛典。
為了維護世界和平，為了防止衡州被破壞，也為了讓眾派眾世家新秀弟子們旺盛的精力有個去處，進行合理的競爭角逐。由天工聯盟協同四派，每隔一百二十年開啟一次玉匣峰十二神門，十二神門以黃道六日，黑道六日命名，每一神門內有一把極品神劍，待主認歸。
玉匣峰十二神門每次開啟的時長為十二年，若是十二年內神門中所有寶劍認主，十二神門便提早關閉。若十二年期滿，神門中劍即使沒有被全部取走，神門也會關閉，直到一百二十年後再度開啟。
天工聯盟是由器修師所組成聯盟，協助神門開劍的四派皆出自十大派，分別是由散修聚集的平陽會與山海會，以及道門雙派玄清派和玉真派。
四大世家不參與盛典的舉辦，是由於世家為家承，就算沒有徇私之意，也恐落人口實，所以早早就被排除在主辦方外。而佛修的大小天竺中，甚少出劍修，小天竺又喜歡遁世，因此也就沒有參與。
獲得百年一出的極品寶劍固然是修士證明自己能力的象征。另一邊，對器修而言，器修師能用百年時間，鑄造一把有資格入十二神門的好劍，亦一種無上的榮譽。
玉匣峰原本是不屬任何勢力的方外之山，當初天工聯盟勘測多山，最後決定在此建造十二神門，並取名為玉匣峰。
總之，可以這麽說，這場盛典，就是很久很久以前，一幫長輩商量之後，決定搞點事情出來，好讓後進的修真新人有事情可搞，而不要出去搞事。
玉匣峰上隻論劍法精妙，不論修為高低，進入玉匣峰神門範圍內，修者修為會被強大的陣法壓製到築基初階，也就是說，起碼是要有築基程度的修士，才能參與盛會。
雖然李魚兒不懂得劍，但看鍾離無妄興奮的樣子，也知道他有多期待，聽他提到玉匣峰十二神門對應黃道六日黑道六日所建，她也不禁有些向往好奇，聽起來這和太素璧雍相似，是合乎天文地理的建築。她忍不住提出想同他一起前去，她心底也期望暫時離開鍾離家的大宅，出去透透氣。鍾離無妄自是一口答應，隻是這卻又惹下了風波。
秦夫人得知此事，覺得李魚兒不懂事，憑添累贅，不允許李魚兒跟去，沈燕婉到是想幫著李魚兒說情，可幾句話下來，不知怎地說得秦夫人愈發惱火，最終也沒能與鍾離無妄同行，母子倆鬧得很是不愉快，可這次是帶領鍾離家後起弟子前往，鍾離無妄也不好任性，隻得留李魚兒在家。
李魚兒這下是徹底明白了，嫁人與結為道侶到底有什麽區別。嫁人者，從夫，雖是可以保留自己姓氏，但終究是夫家的附庸，一切言行需以夫家為主。也就是說，不能夠再保有自己的立場，不能擁有自己立場的人，又怎麽可能還能保持住自己的心境。
自踏入鍾離家一來，她就發覺自己正在漸漸失去使用夢靈術的能力，這自是與心境消沉有極大的關係，她其實也並非是一個智商不在線的軟包子。要爭鬥也不是不可以，又或者她可以拿著信物去找謝言姍來撐腰。但是這麽做同樣也是失去了立場與心境，甚至會讓她這個人麵目全非。似乎除了消沉下去，她已別無選擇。
如此看來，還是練內丹最是穩妥，起碼不會因為心境起伏而產生這麽大的修為落差，頂多也就是衝關時，有心魔一厄罷了。
鍾離無妄走後，她就隻能一人鬱鬱寡歡，她這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消沉樣，又是引起了秦夫人不滿，這一日，秦夫人主動召見李魚兒，將她的消沉訓誡一頓後，給了她一個任務，要她照看采露庭的靈花靈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