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於歸

  似是知道李魚兒內心的不安,鍾離無妄帶著她來到桐竹邑後便不再禦劍,放慢了行程速度。


  桐竹邑是鍾離世家控製的範圍,鍾離本家在桐竹邑東南的青鸞城。若是車馬而行快則三日,慢則五日。


  鍾離無妄用十六駕馬車足足走了十日,他到是真的有準備,之所以走得這麽慢,是在跟各地分家打招呼,他雖沒有拉李魚兒出麵,但很快整個桐竹邑就沸騰起來,關於鍾離無妄在外自娶新婦的事兒,沒幾日便傳開了。


  車馬繼續向東南,前方一片梅雨纏綿,陰雲籠天,再有一日就要入青鸞城了,李魚兒看著那片雲雨漸進,心也似乎被籠住了,鍾離無妄看出她的緊張,把她緊緊摟在懷裏。入城那刻,李魚兒終於忍不住道:“無妄,我們……還是結為道侶吧……”


  鍾離無妄聽到這句話,似是鬆了口氣,將她的手包在自己掌心中,寵溺道:“可以,都依你。魚兒不想入城也無妨,琅玕城主與我關係不錯。”


  李魚兒心中暗暗搖頭,這位鍾離二公子,和誰關係都不錯,一路走來,雖是他將她藏著護著,但這些鍾離分家的人若想為難她,也不是沒有機會,但所有人都對她客客氣氣,甚至她都聽不到一句閑話。


  可眼下,她要留在青鸞城隔壁的琅玕城,雖是少了自己的麻煩,但恐怕會造成鍾離無妄與他母親秦夫人更大的裂痕,隻是她若是進青鸞城,到是像在挑釁。此際於她而言真是進退不得,那麽她隻有做出對鍾離無妄有利的選擇:“沒關係,我們進城吧,隻是……”畢竟待在別人的地盤,等同於把原本不相幹的分家拉下水與本家作對。


  鍾離無妄食指點上她的嘴道:“放心,我不會貿然行事,我在城郊已安排了宅子,我們不去本宅。”李魚兒點頭,看來真如他所言,他已經做好了完全準備,李魚兒索性也就全憑鍾離無妄安排了。


  隻是她轉念又忐忑起沈家的反應。論勢力,沈家的家業其實要比葉陽家大,甚至可與書家比肩,但隻是沈家一直沒有拿得出引以為傲的家族功績、特色、人物,所以一直未能列入四大世家。因此,聯姻對沈家來說很重要。


  四大世家中,書家不知為何一直看不慣沈家,兩邊從未有過聯姻之事,到是沈家一直視為敵手的葉陽家,兩邊的分家到是屢屢有通婚。這一次原本是鍾離家本家主動提出聯姻,眼下反悔,沈家又怎會善罷甘休。


  到了青鸞邑城郊的宅子,李魚兒心中略略有些感動。此處的布置到是像極了百花門內,讓她倍感親切,也衝淡了幾許不安,宅內的院子裏甚至有一片靈田,也算是可以讓她有事可做,不會悶得發慌。


  而鍾離無妄自然是陪她在城郊住著,沒事人似的往返城郊與城內本宅之間。儼然似是與李魚兒是老夫老妻般,也好像他本就是如此這般生活似得。這下,倒也由不得鍾離世家承不承認這段關係。原本,結為道侶就是修士自願行為,與家族幹係不大,而李魚兒從來也沒有想過要享受世家的鍾鳴鼎食,自然也沒有更進一步的舉動。


  如此安頓了數月,維持這微妙的平衡,時間就了,青鸞城內吃瓜圍觀群眾都沒了看好戲的興致,這事態到此,沈家沒有任何動靜,似是忍下了這口氣,而秦夫人也應該看到是大勢已去,好像也是隻能由這個逆子胡鬧。


  不過李魚兒自覺自己的運氣不會這麽好,心中總是有著隱隱的惶恐感,每每怕是次日睜眼就要變了天,她的睡功開始不能持續穩定練習,一來總要有與鍾離無妄同房的日子,二來她的心境患得患失,已不如從前那般穩定。


  似是要印證這不安,這一日,侍女突然慌張跑來通報說是秦夫人與沈家小姐已在門口了,李魚兒苦笑了一下,趕緊出去迎接,看來對方有備而來,專門撿著鍾離無妄出門的日子來的。


  還未到門口,便廳堂前狹路相逢,秦夫人身份尊貴,她要進來,自是無人敢阻攔,更何況她身邊還有一個氣勢非凡的沈大小姐沈燕婉。


  要怎麽形容沈燕婉這樣的女子?她並沒有刻意做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但叫人看著就是不自覺要矮上一籌,尤其是李魚兒這樣的女子,雖是小有姿色,隻怕是給她做侍女都不夠資格,沈燕婉雖還是未出閣的小姐,卻已然是十足的主母氣場,而她身邊的侍女看著都要比李魚兒更光鮮。


  李魚兒到是理解了秦夫人為何要選擇沈燕婉,這樣的女子鎮得住場子,但又不會與男人爭風光,所謂娶妻娶賢,娶妾娶色。與沈燕婉比較起來,若是在大宅內,自己其實也就隻能給鍾離無妄當個填房丫鬟,連當妾的姿色都沒有。


  李魚兒灰頭土臉得跟著秦夫人與沈燕婉進了廳堂,秦夫人身邊侍女已經機靈得招呼眾人端茶遞水,沈燕婉便是的侍女則是看著李魚兒,一臉不屑。


  “如英,外邊候著去。”沈燕婉似是察覺了侍女的輕蔑之舉,臉色略略沉下,那名叫如英的侍女竟是嚇得一哆嗦,應了聲是,也不敢多言,出了廳堂。


  李魚兒見秦夫人落座後,上前行禮,秦夫人卻是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轉頭對著沈燕婉和藹可親道:“哎喲,我是嘴刁慣了,沒有這君山老眉,總覺得不對味。”


  沈燕婉笑道:“君山老眉是秋茶,且不易隔年,夫人且再稍待些時日,我到時定然親手奉上。”


  秦夫人道:“還是這麽見外,你早該改口叫我一聲娘了。”


  沈燕婉道:“才訂下的事,畢竟沒有禮成,不可唐突……”沈燕婉說罷垂頭,臉上泛起一絲紅暈,她高貴的氣質,因這一絲羞澀,又平添幾分嫵媚,叫人看著心動。她轉眼似是想起什麽,趕緊對李魚兒道:“這位是李魚兒妹妹吧?妹妹可別站著了,快坐。”


  李魚兒看著秦夫人,略有些為難,沈燕婉則站起身,親切得拉著她的手,帶她坐到自己邊上的位置。這一番情景,到好似李魚兒來做客般,不過說起來,她本身的確到也是外人。


  “剛才的話,妹妹可別誤會。我特地挑了二弟不在的時候造訪,也是怕二弟性子衝動,憑添誤會。”


  李魚兒聽她一口一個二弟,心裏也是奇了,莫非沈燕婉說得是鍾離無妄?但此刻她自知沒有開口的資格,隻好等著沈燕婉給她解惑,沈燕婉卻轉向秦夫人道:“這件事,原本不該晚輩出麵來說……”


  秦夫人哼了一聲道:“長嫂如母,你就代我說吧,我啊,人老了,很多事已經管不動了。”


  沈燕婉微微搖頭,滿頭珠翠輕擺,甚是令人炫目,她自嘲道:“夫人這麽說,真是折煞燕婉了。”隨即她回頭對李魚兒道:“我知道妹妹看到我心中忐忑,但請妹妹放心,燕婉這裏來,絕非惡意,我與赤法婚期已定在下月,特此前來告知,好叫妹妹放心。”


  是了,鍾離家還有長子未婚,隻是長子鍾離赤法修道天份不高,近四十歲了,還未結丹成功,最初鍾離夫婦就是因為一早就看出了長子天份不高,無奈之下,秦夫人又再生了次子鍾離無妄。修道女子,即使為世家俗務牽連,卻也不願意多生子嗣,生育之事對修為必然損傷,至少十年都無法精進,秦夫人生了兩個孩子,自是為此停滯了二十年的光陰。


  對此,李魚兒不知道鍾離家嫡長子,鍾離赤法會是什麽樣的心情。她曾經也是被父母放棄的孩子,但總得來說是女孩子,少一份世俗的約束,那又是一個相對開放的時代,她若不想為了父母的事業去聯姻,自顧逍遙,也沒有人會責怪她。


  原本要嫁給鍾離無妄的沈燕婉,現在看來是在各方利益衡量下,要嫁給庸庸無為的鍾離赤法了做鍾離家長媳了。這番舉措,看來鍾離家的權力交接,因著她似乎要起波瀾。而沈燕婉此番前來,恐怕也非是單純來告知此事,想必還有其他的事。


  李魚兒隻好客套道:“是妹子的不是,讓姐姐勞煩了。如今,姐姐大喜在即,回頭我定然轉告無妄,若是有需要妹子幫忙之處,還請不要客氣。”她心裏暗想著,沈燕婉要等得大概就是這句。


  果然沈燕婉笑道:“我聽二弟說,妹妹向來身體不好,就不要多操心了。”秦夫人聽到此處重重刮了下蓋碗,聽得很是刺耳,沈燕婉卻是處變不驚,抓起李魚兒的手道:“隻是,有件事非是要妹子點頭不可。”


  李魚兒心中一跳,問道:“姐姐所說何事?”


  沈燕婉道:“雖是夫人信賴,燕婉畢竟一介女流,怎好主持大局,若是二弟能回來幫忙……”


  李魚兒心道,果然是要鍾離無妄回本宅,她嘴唇動了一下,卻不知道要怎樣回答,沈燕婉卻是柔語寬慰道:“我知妹妹喜好清靜,不喜富貴,所以隻是與二弟結為道侶,居於城郊,隻是鍾離家終究少不了二弟的一份擔當,所以……姐姐還是想請妹子委屈些,嫁入鍾離家。”


  沈燕婉以退為進,態度誠懇,言語堅定,秦夫人又是在一邊坐鎮,李魚兒分明是騎虎難下,就算從前她的確是個富二代,但也是遊離在圈子外,沒怎麽點過這些應酬周旋技能,她心裏盤算了好些拒絕的話,終究都覺得沒法圓過去,最後隻好道:“那還要看……夫人的意思……”


  秦夫人哼道:“燕婉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沈燕婉連忙回頭打圓場道:“這也是妹妹一番孝心,原本就該過問夫人的意思,那就這麽說定了,二弟這邊,還勞煩弟妹告知。”話語間,沈燕婉已是替她做下了決定,且不容她反對,李魚兒心中苦笑,此後,進了鍾離本家,沈燕婉要拿捏她,恐怕她就隻能當個包子。


  鍾離無妄回來時,心情似是很好。


  李魚兒跟他說了秦夫人與沈燕婉來訪之事,他雖然是有在關心她是否受到了委屈與刁難,但卻也掩飾不住一臉春風得意。看來,他已經是得到訊息了。沈燕婉的婚事有了著落,對他來說是少了掣肘,李魚兒也看得出,鍾離無妄其實很想回本家。本來這個人就該是在台麵上發光發熱的,哪有陪著她隅居在城郊的道理。


  見李魚兒意興闌珊,鍾離無妄自是百般寬慰,說著一切有我。最終李魚兒道:“無妄,你知道……我素來不喜風光,待過門之日,可不可以盡量低調簡單些。”


  鍾離無妄將她攬在懷裏道:“我知道你不喜這些俗事,能避免的,我會吩咐下去盡量避免,但總也要叫人知道,你是我鍾離無妄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李夫人。”


  李魚兒窩在他懷裏,不知道該說什麽,也無法反駁,一切都是她自己選的,在隨他離開鏡月湖的那一天,事態就再也由不得她來掌控了。她突然想起太素璧雍上,師父曦和說門規之事,不需要誓言約束,她現在才明白,這的確不需要誓言約束,如今等待著她的,不可預期的後果,何嚐不是一種嚴厲懲罰,又何須等著誓言來應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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