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躲貓貓
李魚兒戊日來到香雪梅嶺，又是梅花盛開季節，猶記一年前在此驚心動魄的一戰。當時毀了好一片梅花樹，但此地靈氣極適合梅花，這些被摧殘的梅花樹，竟然逢春回生，又長出枝丫，到了冬季依然開出素馨。
李魚兒摸著那一棵棵傷痕觸目的梅樹十分感慨。在香雪梅嶺，她曾與謝言姍練劍，當歸曾幫她作弊取太陽石，自然還有兩次因細辛而起的夢靈術反噬，宛如這些梅樹的傷痕不可磨滅。
自在天辰閣修行起，她就不再修內丹，不再練劍。此刻卻有些懷念起來，那件初階的法寶劍還在乾坤袋內，是謝言姍給她的東西，縱使此刻與她無用，她亦舍不得丟棄。興致而起，她探手取劍，在梅花叢中又練起了那套玉女劍修。
果然是手生了很多，連招式也記不得了，反複了幾遍，才慢慢將劍法連貫起來，她隻顧專注著劍法，感覺到有人來時，當歸已然靠近笑道：“這笨魚劍法，還是沒有一點進步。”
李魚兒收回劍道：“我本來就不喜歡劍修，隻是這是姍姍姐教我的，我舍不得丟。更何況，劍法再差，當歸道長不也有求於我麽？”
當歸配合得點頭道：“那就求求仙子趕緊告訴我，何時閉關才好？”
李魚兒爽快答道：“春社後六日適逢癸醜，又是玉堂值日，與你命局成三方水局，又有吉星高照，當歸道長自可在酉時沐浴焚香祭天，然後閉關。”
當歸點頭道：“多謝仙子指點，大恩大德沒齒難忘，來日必當粉身碎骨，以身相許。”
李魚兒聽他越說越不像話，轉身道：“再胡說，我就不理你了。”
當歸立刻攔在她身前，臉上突然收起了笑容道：“魚兒，你難道真感受不到我的心意麽？”
李魚兒心沉了下去，但卻又不得不承認，那沉重之中，分明有一絲絲雀躍，但她終究按捺下那點騷動道：“當歸，那次對弈，你就該知道，我們不是同路人，百花門內或許暫時相逢，但終究是要分道揚鑣的。”
當歸抓起她的手，小心的控製住力道，緊握著但又不至於弄疼她道：“所以，你還在氣那次教棋的事？是我不對，對你太凶了，以後絕對不會了。”
李魚兒頓時有種雞同鴨講的感覺，她耐心解釋道：“當歸，那次你教棋，我沒生氣，真的。隻是你我誌向不同，你終究注定是要叱吒風雲，而我不過是一隻小麻雀，一枝可棲，有清水穀物裹腹也就快樂滿足了，我說過，我們之間是雲泥之別。”
李魚兒說得是南華經逍遙遊裏的寓言，鴻鵠之誌在於九天，而也隻有廣博的天空也才能容得下鴻鵠，但麻雀的快樂卻隻是在方寸之間的一番天地。寓言雖然從麻雀嘲笑鴻鵠搏擊九天的角度切入，但全篇指向又何嚐不是說，每個人做到真正的自己才是逍遙快樂。
當歸淡淡笑道，眼中掠過一絲難以琢磨的光芒：“不虧是經師的徒弟，說起話來頭頭是道，隻可惜都是空談，你沒有出過村，下過山，怎知外麵世界如何，怎知自己不是鴻鵠？”
李魚兒心道，切，小鬼，我算過的命比你吃過的飯還多，但這些事又不好說，她隻好道：“我命生來如此，隻愛粗茶淡飯，彈丸之地，還是你要隨我歸隱山林？”
當歸眼中光芒陡然一閃，閃得李魚兒不敢直視，臉上一燙，冷不防卻被他抱入懷中道：“歸隱山林，所以你還是想過要和我在一起麽？魚兒，你的根骨雖不適合練內丹，但卻別有天賦，聰慧異常，若說隻是因為受傷就被經師收為弟子，還能去天辰閣當差，我是不信的。我不知道長葉師伯到底要讓你做什麽，但我是真的怕你有危險，讓我陪著你好嗎？等我們一起經曆過世事，再同歸山林好嗎？”
李魚兒被他這番告白，心中亂麻頓時化作一灘柔水，想要推開本身就沒什麽力氣，眼下更沒有什麽力氣，她拽住腦海中殘存的一絲理智答道：“不好。”
當歸輕撫她背後發絲道：“別任性。就你那套笨魚劍法，怎麽叫我放心得下。”
李魚兒咬牙道：“我有夢靈術可以保護自己。”
當歸聽她這麽一說，突然摟得更緊了：“你還敢提夢靈術，你知不知道那次反噬，讓我到現在還是心驚膽戰，魚兒，我不想你有危險，別練了好嗎？”
李魚兒見他提起那次反噬，心中也是一陣唏噓，忍不住也柔聲道：“無妄，那時我不懂事，才濫用禁術，夢靈術其實沒有那麽可怕，也足以保護我。”
當歸聽她輕喚他自己名字，不由動情，轉而捧起她臉，視若珍寶狀：“魚兒，以後你就叫我名字好嗎？”
李魚兒，你在做什麽？她恨不得咬掉自己亂說話的舌頭，她雙手沒了鉗製，便去扒開他的手，努力側過臉去：“當歸，你別這樣，問鼎金丹不是鬧著玩的，萬一有心魔了怎麽辦。”
當歸見她抗拒，還是放開了手道：“你若不答應讓我保護你一輩子，我才會有心魔，到時失敗是小事，萬一入了魔可怎麽辦？”
李魚兒見他深情地如此無賴，小心髒略有些受不了，退開一兩步道：“好，你無非是怕我不能自保，你便讓你見識這夢靈術，我尚未衝破第三層境界，但卻足以讓你找不到，你敢不敢與我賭一賭？”
當歸道：“那你輸了，是不是就嫁給我？”
李魚兒道：“我若贏了，你就乖乖去閉關，金丹未結之前，不許再糾纏於我。”李魚兒本想說今生都不許糾纏於我，但想著自己是贏定了，到是當歸守了刺激，真被心魔所擾就不好了，所以隻能將賭注鎖在一個合理的範圍。
當歸自是不信一個初階煉氣修為的人，可以逃得過自己神識搜索，更何況這個賭注自己怎麽都不虧，甚至心裏有幾分美滋滋得想，莫不是女孩子家害羞，隻好借個理由輸給自己吧，便道：“你要如何賭？”
李魚兒抬眼望去道：“你設十裏防靈結界，我用半柱香時間躲藏，我們最晚申也得回去了，你應該還有事情要告訴我，那就以未時三刻為限，你找不到我就算輸，至於我出沒出結界，以我現在的修為，你一定感應得到。”
防靈結界是低價結界，一般是鋪設在洞府外圍，用來感應人出入，消耗很低，即使煉氣修為的人也可以鋪設百裏。
當歸聳聳肩道：“十裏？魚兒，你真想嫁給我？”
李魚兒白了他一眼道：“那就請當歸道長，定個範圍吧。”
當歸指著梅嶺深處道：“別說我欺負你，整個梅嶺大約三十裏，又比較好躲藏。”他原本還想縮短時間，但看李魚兒一副自信樣子，心裏有些底，也不敢托大，拿出靈砂計時法器，放在地上道：“未時三刻，一言為定。”
一柱香以後，當歸就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他原本認為，以自己的神識在方圓百裏掃到一個李魚兒綽綽有餘，卻根本找到她的一絲氣息。
他起初以為是自己大意，一遍遍加強神識，直到極限後，他才沮喪的放棄，並承認自己太過托大。他回憶著李魚兒幾次在他眼前施展夢靈術的情景，是了，那夢靈術絲毫沒有術法的波動，又或者說夢靈術的術法，不是內丹修煉路數可以感應到的。
他突然又想起，在木蘭場那次，夜裏見李魚兒身體冰冷，呼吸微弱，幾乎探測不到。還以為是她著涼受凍了，便將她抱在懷裏，以真氣護她，現在想來，那時李魚兒可能就已經是在修習夢靈術了。
既然神識探索無效，他也索性收了回來，以免耗神過度。他在雪地裏盤坐了一會兒，突然又是一陣懊惱，若是十裏之內，以他的速度禦劍憑眼力找人也不是難度，現在這三十裏林木遮蔽，難度大大增加，但還不失為一個辦法，這笨魚雖然能靠夢靈術掩藏氣息，但速度還是不夠的。
他思罷，索性靜坐運轉了一個周天，恢複了一下精神，豁然睜眼，禦劍騰空，自手中化出萬道青芒向梅林罩下，隨即呼嘯衝下。
李魚兒在幾裏遠的地方，正無聊地踢著石頭，很是得意以及很是得意。她此刻開了心竅，以心識觀之，不用刻意跟在當歸身後，就能清清楚楚掌握他的動向。她突然發覺，自己原本略有些嫌棄的逃命大法，此刻用起來居然這麽爽。她忍不住在雪地上轉了幾圈，手舞足蹈得作了幾個太乙神式的動作，笑出聲來道：“傻瓜，打坐有什麽用。”
她又想到當歸曾經用梅子打自己，要不要去報一箭之愁呢？她折了枝梅花，運起術法，慢慢往當歸打坐的方向送去。卻陡然見當歸騰空而起，手中劃出青芒罩下，她嚇了一跳，梅花枝落地。隨即見當歸開始在梅林中快速繞圈穿行。
她連忙找了個遮蔽處，躲了起來，仔細想了下便發覺了他的意圖，是要以速度和眼力來找她。這下糟了，她在的地方雖然有樹木遮蔽，但以當歸那雙賊眼，她可不敢確定他看不到。得趕緊找個山洞或者樹洞一躲了之。
可惜當歸的速度太快了，李魚兒不得不隨著他移動，及時變換位置，還要避開被光芒照亮處，她猛然驚出一身冷汗，若是方才當真以十裏為界，她大概早就被找到了。當歸這是要與她打體力戰啊，還好三十裏足夠她拉開距離，與此同時，她還要用心識掃合適的樹洞和山洞，掃了幾個，不是太小藏不住，就是有小動物棲息，她才想起，自己的運氣向來不太好。
這樣大量的心識消耗，與體力消耗，漸漸有點讓她支撐不住了。突然間她見當歸俯衝到她背後幾丈外落下，隨即凝神看了會雪地，嘴角露出笑意。
李魚兒也朝自己腳下望去，腳下赫然印出一排淺淺的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