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萬事知
騎著毛驢的公子又上路了，她依然哼曲，依然慢悠悠，不過笑容已經消失，白衣不再幹淨。
“這是馮六給你的！”小公子將錢袋子扔給客棧老板，這是個長著三角眼的肥胖的男人，穿著一細布紅衣，笑容諂媚，渾身都帶著奸商的氣息。
“他自己怎麽不來？”趙二掂量著錢袋子的分量，打量著這個騎驢而來一身灰塵的跑腿人。
“他死了！”半安淡淡的說，將身上的包裹接下來扔在賬台上，上邊血跡已經發黑，看形狀應該是一件外袍。“梅城外的鬆樹林裏，最邊緣的那棵歪脖子樹下！他就埋在那，我帶不回來他，就將衣服給你帶回來了！”
三角眼本還有些不可置信，可半安的表情凝重，漆黑的眼沒有半分玩笑的意思。
趙二的眼睛慢慢閉上，有淚水從中流出，“歪脖子樹……嗬嗬……”他抱著血衣，連哭帶笑。“歪脖子樹好啊！他就是太正直了，要不然，要不然也不會死！”
肥胖的臉因為哭泣而顫抖，麵孔因為哀傷而扭曲。半安別過臉，不忍看趙二的狼狽樣。
“謝謝您！”他好不容易冷靜下來，滿臉淚水的朝半安鄭重的行了禮。
半安後撤一步，避開。“不用謝我！沒有我他也不會死！”
男人依舊不起身。“當年我全家遇到山賊，六子看見了，夜裏單槍匹馬闖進寨子，救了我們出來……戰將軍被冤枉致死，滿門被滅，他拿出自己全部積蓄要去買凶手的消息，他要為戰將軍討回個公道……他的死不怪您……您不用內疚……他就這樣……”趙二越說聲音越小，最後哭的話都說不出來，他將臉埋進血衣，抽噎聲一聲接著一聲。
“您去上樓休息下，我……我在哭一會……”胖子哭的像個孩子。
半安紅著眼拿起桌子上的袋子，將裏邊的銀子倒在櫃台上，稀裏嘩啦的聲音讓趙二意外的抬起頭。
“衣服和錢給你了，錢袋子我留下了！”
柳州是一個很江湖的地方，並不是因為人們做事江湖，而是江湖人太多，這些江湖人來此都是一個目的，向萬事知問問題，一個問題最低一百兩，最高一千兩，根據回答的詳細程度，全憑心情定價，而且，一個人一個月之內隻能問一個問題。
一開始半安還以為這是一個情報組織，後來才發現，萬事知是一個人，一個女人。
“進門先交錢，交了錢才能進去問問題。”破舊的院子門口站著帶刀的男人，旁邊是個紅箱子，如同捐獻功德一般，每個進去的人都要先‘上供’！
半安賣了驢才湊夠一百兩，扔錢的時候，目光有點眷戀。
“記住，隻能問一個問題！”男人提醒她。
屋子的裏邊跟破爛的外邊完全不一樣，牆縫裏都澆築了金屬的，沒有窗，室內隻有一盞昏暗的燈，罩著黑紗的女人幽靈一般端坐在蒲團上，右手邊懸著一根中空的竹子，斜立著，出口正對著女人的膝蓋。
“戰無傷舊部馮六，昨夜死在梅城外。”漆黑的眸子泛著昏黃的燈色，半安鄭重的問出問題：“背後主使是誰！”她不想知道是誰殺了戰無傷全加工，她隻想知道到底是誰非要這麽一個侍衛死！
罩著黑紗的女人沒回應，她隻輕輕的在竹筒上敲了三下，三聲之後，一個竹管從中落了出來，正好滾到半安的腳邊。
半安將其撿起來，扭動管壁打開，裏邊是一張小小的絹布。上麵寫著三個娟秀的小字：“監理寺。”
半安輕輕吸了一口氣，眼睛慢慢闔上，腦海中出現一個長著鷹眸的男人和那個睡鳳眼的謫仙，她握緊了拳，脫口而出：“監理寺的誰？”
黑紗籠罩著的女人緩慢的抬起頭，昏黃的燭光照在她慘白的下巴上，通紅的眼透過黑暗，望著半安，好似能看透人的內心。“一個人隻能問一個問題！你可以出去了！”聲音冰冷沒有一點人氣。
半安的手不自覺的摸向腰間，她動了歪念頭……
血色盯著她的手，一切了然於心：“我在這當了十幾年的萬事知，想像你這麽做的都化成了塵土，如果你想活，就離開吧！”
被冷血動物盯上的陰冷的氣息，讓半安心跳加快。十幾年的萬事知，如今還能平安的坐在這兒！
鮮豔的紅讓她放棄心中的想法，半安輕輕行禮，扭頭出去。
她人剛走，屋子裏的後牆便有了輕微的響動，一扇門憑空出現，佝僂著腰的老人緩步走出來，拐杖敲擊地麵，震在人心上。
女人露出的下巴更白了，她的手微微顫抖。
“是她嗎？”
沙啞粗糙的聲音刀子割肉一般，光是聽著就讓女人抖得厲害，她遲疑著點點頭。
拐杖突然跺上她的膝蓋，一聲悶響，女人抱著腿開始哀嚎，掙動的過程中隱約能聽見鐵鏈摩擦的聲音。
“問你你就說話！是不是她？”
黑衣女人落下淚來。“是！是她……”
明亮的世界給人一種重獲新生的錯覺。半安打量著牢籠一樣的房間，默默垂下眼。
馮六的東西她已經送到了，剩下的隻有淨軒言的，她隻要將東西交給柳州白老，就可以回到皇城，去會會這個監理寺！
半安心思裏裝不下其他，將那帶火漆的信交給了那個白頭發的年輕人，換了個信物就往回趕。
她繞過梅城，因為怕被人發現連馮六都沒敢去看，遠遠的對著鬆林的方向倒了半壺酒，“下次來看你！恩……跟你喝煙花釀！”
回程路過的小縣城中，城門口都貼著殺害戰家滿門的‘劊子手’的畫像，雖說算不上栩栩如生，也是特征明顯！
半安習慣性的摸摸眉心，光滑，沒有疤痕，才放心進城。
趙二資助了她回來的盤纏，倒是讓她這一路舒服不少。
“來一間客房！”
客棧漂亮的老板娘正駐在賬桌上昏昏欲睡，看見精致的小公子進門，心花怒放。
“公子快裏邊請！”
半安剛進屋，門外又進來兩個人，他們目光如炬，聲音低沉，語氣中帶著掩飾不了北方的城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