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小宇
簡寧厭惡透了學校裏刻板乏味的生活，厭惡透了教室裏那一張張冷漠麻木的學習機器，他想躲到一個沒人認識他的陌生的地方，做他自己喜歡的事情。
簡樸接到學校電話，說簡寧最近常曠課。簡樸帶著自己的妻子，也就是簡寧的後母來學校，她還給簡寧買了一件新運動鞋。
“我鞋太多了，穿不著。”簡寧冷冷地說。簡寧對於後母是排斥的，盡管後母對他不錯。他從不叫她媽，也從不叫阿姨。
“你於阿姨給你買了，就拿著。”簡樸不滿兒子的口氣。
簡寧麵無表情地接過鞋子，放在一邊，眼睛失焦地看著前方，以前他怕爸爸，現在他用不著再怕了。反倒是他爸爸不敢像過去那樣輕易遷怒於他，他真的怕他的兒子再想不開做出出格的事。
簡樸生氣地問：“為什麽曠課？”
簡寧：“我不想上課。”
“那你想做什麽？”
“我想退學。”
“你曠課，都在做什麽？”簡樸抑製自己的憤怒。
“看書。”
“什麽書？”
“你讀那些書有什麽用？都把自個兒讀成廢人了。你在逃避現實！”
“我的現實，是你賜予的。”
“你可以恨我，這不能成為你沉淪的理由。”
“我沒有沉淪。我沒有嫖娼，沒吸毒，沒犯法。”
“可你曠課，不好好上課，不配合老師的安排，你讓我在你老師麵前丟盡了顏麵。”
於阿姨勸解簡樸：“別激動，好好說。”接著她又對著簡寧和藹地說：“寧寧，別讓你爸激動，好好和你爸說話，你爸身體不太好，他都是為你好。別讓你爸操心，啊！”
簡樸：“過去你任意妄為，我都順著你的意，沒要求你非要出類拔萃，你能好好成長我已經知足常樂。沒想到你現在還是不讓我省心。”
簡寧：“我隻是不適應學校。”
“你拒不正視已經平庸的事實。”簡樸生氣。
簡寧不搭理父親。
“脫軌的才華才能成功”，簡樸看著兒子，“你作文裏這麽寫的？”
簡寧仍舊無動於衷。
“你這就是成功？你這是墮落！”簡樸變憤怒了。“你現在看尼采的書，還研究《易經》？你和這個世界脫節了。我很擔心你的心理。你要成為未來青年人的精神領袖！你有屬於你的陣地嗎？你擁有發言權嗎？你寫的那些狗屁文章都是歪理邪說。你拒絕正視自己的內心，拒絕麵對現實的人生。”
簡寧站起身就走。
“你給我回來。”簡樸在他身後咆哮。
簡寧獨自來到操場上，一群踢球的男生生龍活虎，不時爆發出熱烈的呐喊聲。簡寧想，一個小小的足球有那麽大的魅力嗎，竟能讓一群血氣方剛的後生大汗淋漓熱血沸騰。
在踢球人群裏，他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小宇。
在校園裏，小宇很容易被人矚目，不僅僅因為他長相出眾，而在於他太活躍了，校園裏哪裏都少不了他的身影。
第一次看到小宇，是在乒乓球台前。初中剛入學的頭幾日，簡寧從操場走過，看到有人在圍觀打乒乓球，簡寧加入圍觀人群。
有個男生打得是那樣好，幾乎讓人嫉妒，他們輪番上去防他，都無從下 手。他就像是一隻矯健的羚羊，竄來竄去，神氣活現，一幅舍我其誰的姿態。
以後，簡寧在校園裏經常碰到小宇，但二人從不認識。
有一次，簡寧和一個同學在校外的餐館吃飯。甫一上樓，簡寧就看見了迎麵坐著的一個小宇和其他兩個男生坐在一桌，似乎正談什麽談得高興，眉飛色舞的。
他們在喝啤酒。簡寧覺得小宇一定很能喝，因為是一個很爽朗的人。他一定是閑來就呼朋喚友來這裏喝酒聊天。簡寧莫名其妙地覺得很羨慕他的生活。
同學問簡寧是喝啤酒還是喝飲料。簡寧說就啤酒吧，其實他隻喝飲料，而且他一點都不覺得啤酒苦苦的有什麽好喝，但他這次竟想喝啤酒。
簡寧是個極端的人，一方麵他覺得在同齡人裏他是個成熟的大人，但在有些場合，他又好象總覺得自己小別人一茬，至少別人都在給他這種感覺——比如對他說：“嗬嗬，這有什麽不理解的，還是象個小孩。”
這種台詞聽得太多，讓簡寧不得不主動作出一些姿態，好讓大家把他當成一個成熟的、可以交流的對象。這說起來也很滑稽，因為在簡寧心裏，反倒是其他同齡人無法在他的高度上和他交流。
啤酒端上來了，他們各自滿上，簡寧看著貓尿似的啤酒沿著杯壁下流，想著這種酒精飲料的奇妙。盡管大家都知道喝多了它會吐得很難受，也知道會長出減都減不掉的大肚子，可所有的人都還是一個勁兒地喝，灌別人也灌自己。對於還沒有醉過的簡寧來說，實在不理解這種行為的樂趣在什麽地方。
簡寧拿起酒杯和同學碰了一下，可眼睛餘光還是不由自主地落到小宇身上。
小宇正對對他坐著。他們那桌已經喝空了幾瓶啤酒，那個胖子男似乎已經有些不受大腦控製，因為簡寧看見他正用筷子屁股猛夾水煮魚裏的豆芽菜。小宇一如常態，談笑風生。
簡寧坐在草坪上凝望著西邊天空燦爛的晚霞，正出神之際，一個足球滾到他的身旁，小宇朝他邊走過來邊示意讓他把球踢回去。
簡寧站起身一腳將球踢飛，結果球朝另一個方向滾落，小宇隻得跑更遠去撿球。
簡寧隻恨自己不爭氣。
小宇踢累了，他中途下場，來到簡寧身旁坐下，“你怎麽不踢球啊？”
“我不會。”簡寧內心驚慌失措。
“比彈鋼琴容易多了。”小宇笑著說。
簡寧暗想，他知道我。
接著他倆聊起了鋼琴。小宇不會彈鋼琴，但很平靜地說起莫紮特的長處。就如鄉下人熟知山路一樣。小宇他也熟知莫紮特音樂的精華所在。他說他爸爸很喜歡莫紮特，所以他從二歲起就聽了。他對古典音樂所知並不詳細，但是一邊聽他爸爸解釋，一邊傾聽莫劄特的協奏曲時，的確 覺得心平氣和起來。
簡寧覺得和小宇聊天很舒服，簡寧第一次慶幸自己擅長鋼琴。
小宇什麽時候開始注意簡寧的呢？
也許是在校園宣傳櫥窗裏看到簡寧獲得國際大獎的報道。
也許是他在學校的禮堂裏看到簡寧的專場演出。
也許是他聽聞簡寧一些離經叛道的傳聞。
也許是他看到簡寧經常一個人坐在操場上凝望著西方的天空發呆。
兩人第二次相遇是在圖書館。小宇到主館的借閱區想找本閑書看看。晃著，晃著，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自己已經站在C區前麵了。小宇發現簡寧正靜靜地坐在位子上翻書。
他走過去，伸出手在簡寧的頭發上輕輕地壓了一下。
簡寧嚇了一跳，吃驚地轉過頭來。小宇擺出了一個誇張的微笑。
簡寧也略帶羞澀地笑了笑，“你也來了。”
那個時候小宇是他們班上的班長，他的個頭在那時就已經算是很大。
他在班上很會作怪，老是挑撥著大家跟他一夥一夥地去幹些什麽荒唐事。但老師們卻一個一個喜歡他喜歡得要命，因為他嘴甜，成績也總是很好。
小宇家裏很有來頭，所以每天早上都有一輛掛著白牌子的，牌號相當靠前的高級轎車停在學校門口，送他上學。
那些小女生整天就是說些小宇的故事，什麽誰又喜歡他啦，他又把誰甩啦，整天就在琢磨這些事。
有一些人說這個家夥長大了以後要麽就是出人頭地，要麽就是浪蕩公子。簡寧想小宇現在是朝前麵的一條路發展了。
簡寧把正在看的書裏的一幅畫給小宇看，“我真的很喜歡這幅畫。”
“我可不懂欣賞。”小宇隻匆匆喵裏一眼。
“她看起來有點像你。”
“沒看出來。”
“我是說眼睛很像。”
“好吧。”
“你知道莫迪利亞尼嗎？”簡寧問道。
“不知道。”
“他三十五歲，死於極度貧困和肮髒。他的女朋友在那裏照顧著他，她懷著他們已經九個月的第二個孩子，他死了兩天以後，她從五樓跳樓自殺 。”
“所有的藝術你都感興趣嗎？”小宇問。
“我隻是一個藝術的幸存者。”
“你都讀什麽書？”
“我所能接觸到的書，我正在讀《菜根譚》，也研究《易經》。”
“你從什麽時候開始變得這麽知識淵博的？”小宇詫異地看著簡寧，“我是說比如你什麽時候開始閱讀的？”
“我2歲的時候就可以閱讀了，我家的書很多。”
“上帝不公平，給了你非同一般的天賦，我真是太悲哀了。”
“你機敏、外向、親切、思維清晰，當然了,更不用提你如此帥氣逼人。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和你互換身體以及這兒。”簡寧用手指了指腦袋。
小宇笑了，“你會研究股票嗎？”
“我數學特差。”
“上帝還是公平的。”小宇笑了。